“敢问小哥贵姓?”罗家娘子一边走一边闲聊般问道。
“我姓管,家里排行老六,所以叫重六。”
“你不是本地人吧?”
“夫人您可真厉害,一听就听出我不是本地口音了。我本是皋涂山人,刚来天梁三四个月。”
“皋涂离这里可不近啊,为什么要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打工?”
“家乡找不到活计,所以就出来了。您别看我年轻,我已经在不少地方打过工了。这次是托一位亲戚介绍,才找了这么个好活计。”
“亲戚?你家亲戚认识你们掌柜?”
“是啊,我小舅舅是在附近的紫鹿山上修行的,是他帮我安排的差事。”
罗家娘子的脚步顿了顿,愕然地望着他,“你亲戚是方士?”
“他好像还没出师,顶多也就算个候补方士吧。”重六无所谓一般说道,眼睛却时时好奇地瞥向娘子怀里抱着的红包裹。
罗家娘子注意到他的眼神,笑道,“好奇?”
“有点……”重六露出那有点欠兮兮的笑容,“主要是……我们掌柜一个大老爷们要什么嫁衣啊……”
罗家娘子轻声笑着,声音比一般女子沙哑,愈发地有种妙龄少女不具备的风情,“谁说男人就不能穿嫁衣了。再说,这也不是给你们掌柜穿的,虽然我私心觉得,你们掌柜穿上应该很好看。”
重六脑子里立刻出现了掌柜穿着一身红艳艳的红裙,头上戴着花冠,嘴唇上涂着胭脂的景象。先是觉得别扭,但细细想来,好像确实还挺好看的……
重六想象自己是新郎,拿着跟竹竿挑开新娘的红盖头,看到笑得一脸娇羞的掌柜……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罗家娘子笑嘻嘻地望着他,“你们客栈这么多年来人都没什么大的变动,就是你这个位置上的跑堂总是做不久。我看你眉清目秀的心里喜欢,希望你可以做得久一点。”
重六被一个美妇人这样夸奖,脸上都有点发热了,“您可真是太捧我了。”
正说着话,已经过了中庭转入了后院。除了一排联房是他们这些打工的人住的,还有掌柜的一间单独隔出来的小院子。那院子不大,就在后院的东北角。院墙上爬满了藤蔓,开满了在夜色里散发香味的朝颜花。重六敲了敲墨绿色的院门,喊道,“东家!罗家娘子来了!”
隔了一会儿,从小院中遥遥传来一声应答,“请夫人进来。”
院门一推就开了,重六站在门外往里看了看。掌柜的屋里点着灯,一道侧影映在纱窗上,仿佛是在看书。重六于是对罗家娘子说,“您请进吧,掌柜的不喜欢别人进他的院子,我就送您到这儿?”
罗家娘子微微一欠身,婉约地行了个礼,“有劳小哥了。”
重六刚走了几步,罗家娘子忽然又道,“这两天若是遇到什么事,多跟您们掌柜商量。”
这句话来的莫名,重六心里奇怪,面上却带着感激之色应着。他看着罗家娘子进了门,心里头还是觉得古怪。
堂堂罗锦斋的东家,竟只身前来,身边连个丫头都没有。现在还跟掌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难不成这罗家娘子和掌柜有私情?
倒是郎才女貌……或者说是女才男貌?
但那嫁衣……
重六愈发觉得,这客栈里所有人他都摸不大清楚。他去过不少地方打工,这样的事还是从未有过的。
当晚一切收拾停当,重六回到自己的房间,看到朱乙打着哈欠铺着被子,眼睛都快睁不开的样子。最近天梁城附近的紫鹿山青冥派要办一场几十年一遇的传度奏职大典,引来了不少游人,客人也比往常多了一倍。他们两个忙了一整天,连饭都没吃好。
今天晚上值晚班的是名叫王小春的帮工,他们两个跑堂都可以好好睡一晚,不必担心半夜被客人叫起来。重六出去洗了把脸漱了漱口,回来便见朱乙已经开始打呼噜了。他于是也脱了衣服准备就寝,却在此时听到朱乙忽然嘟哝了一句什么。
重六眼神一动,知道朱乙又要说梦话了。
他悄然弯腰,手在床底下摸了摸,摸出来一只不起眼的木盒,用一把黄铜小锁锁着。他在自己脖子间摸索一番,拉出一条细绳,绳子的末端系着一把精巧的钥匙。他用钥匙打开盒子,里面有厚厚一打纸,有些已经密密麻麻写了字,有些还空着。除此外,还有一方精致的小砚,一支狼毫笔,一块墨。重六拿起毛笔来,习惯性地用舌尖舔了舔,让那笔尖残留的墨汁融化些许,然后就着饭桌上的豆油灯,开始记录朱乙说的梦话。
自从听到那三个人的名字后,他就开始悄悄记录朱乙的梦话。
一连串含糊不清的嘟哝后,忽然,朱乙开始念名字了。
最开始的几个名字他都不熟悉,后面跟着的数字也还算比较大,但是突然,清晰的三个字蹦入他耳中。
“徐寒柯……”
徐寒柯?!那个微服私访的宪司!
“……一。”
……一?
一天?!
难道那年轻宪司的命,竟就要断送在明天了?!
重六在暗淡的光线里,瞪大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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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重六正给四位昨天来住店的客人上茶,一转头便看到徐寒柯一脸睡眼惺忪的样子,跟在柳盛身后进到堂子里来。
重六心里咯噔一下,盯着徐寒柯的时间也略微有那么点长。
徐寒柯仿佛感觉到了他的视线,于是对他亲切地笑笑,“小哥早啊,今天的早饭有什么?”
那柳盛仍旧十分高冷,惜字如金的,直接寻了个座位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