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陆逊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头发,低声骂道:景承珏你傻了么?非要为了我去假传口谕,报复皇帝吗?这下好,我帮不了你了。
他叹口气,向后仰靠在书架上,原主和自己的交替出现使得整体剧情架构得以正常运作。但是系统万万没有想到,它选择的魂穿者,也就是自己,却对书中主角动了心,从而导致景玥这一方的势力越来越强,皇帝几乎没有再次压制安王的可能。
陆逊垂眸看向一片空白的书页,自嘲地笑了笑,你选错人了,我的心是很冷,但这不代表我没有心......
他将书阖上,缓缓地舒了口气。
得想个法子再次魂穿过去,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原主将景玥逼到腹背受敌的境地。
第65章
是夜, 明月遥遥擎在夜空,将澄明的月光洒向人间,疏桐横枝, 垂影在地, 与如霜月色相融, 好似篆刻在玉盘上的纹路,更漏滴在水面,溅起一层涟漪, 流萤点点,笼在窗前烁如群星。
乾德殿内一片沉寂,景峻俯案熟睡, 眉眼间带着宿醉后的疲乏。
那是顺康六年寒冬的事情。
腊月初八, 父皇和母后去凤阳祭祖, 祈求来年的丰收。宫里头的侍卫宫女被带出去了一大半, 仅留几个洒扫宫苑的太监。他跟着孟阁老念了几页《大学》, 觉着甚是枯燥无趣。
天阴沉沉的, 飘着鹅毛大雪,窗外一树红梅抽了花苞, 横在雕花轩窗前,花瓣上落了雪,红白相间, 分外好看。
一只圆滚滚的小麻雀落在枝头, 惹得满树积雪扑簌簌往下落, 他屏住呼吸,瞧着那小麻雀小脑袋一点一点,啄着梅花瓣玩,突然, 小麻雀一个不小心,从树枝上滚了下去。
他瞬间瞪大了眼睛,猛地站起身想用手去托,结果被孟阁老拿着戒尺打了手心。
哎呦!他疼得跺脚吸气,眼泪汪汪地看着不苟言笑的老师,正要低头认错,却听外头传来熟悉的声音,今日腊八,孟阁老便莫要这么苛责太子殿下了。
来人穿着金线滚边的麒麟披裘,进门时裹进一股冷凉的风霜,吹得文华殿内的烛火抖动。
小皇叔!他的整个眸子都明动起来,一蹦一跳地跑到来人面前,抱住了一条沾着雪霜的衣袖。
小皇叔比他高了大半个身子,他每次都要踮着脚尖,将头抬得高高的,才能看到皇叔的脸。
那时候他总在想,以后长大了也要像皇叔那般,模样好看,武功也厉害。
今日腊八,安王府做了腊八粥,臣顺道儿给殿下带了些过来,还有腊八蒜。皇叔将他单臂抱起,眉梢眼角都带着笑。
两人同坐在一把铺着厚厚软垫的圈椅上,他个儿小,坐上去后两腿便悬在椅边儿,来回摇摆。小皇叔将腊八粥摆在桌上,用筷子敲他的膝盖,拧了眉,呵斥:太子殿下,注意您的坐姿。
他不恼,只咧了嘴笑,将小小的身子钻进那人的衣襟里,百般依靠。
那时候的他觉着,只要有小皇叔在,天塌下来都不怕。
后来父皇驾崩,一群文臣板着脸将繁缛厚重的衣裳往他身上套,他被压得喘不过气,瞪大了双眼在人群中寻找皇叔的身影。
皇叔就在离他一步之远的地方站着,穿着和他相似的冕服,身形依旧伟岸高大,面色却甚是冷漠,一动不动地看着匍匐在脚下跪拜的百官。
他觉着皇叔有些不对劲。
这个人离他远了,不再像儿时那般抱着自己轻声哄,也不再纵容自己玩耍嬉戏,但他还是很依赖皇叔......因为在这座冷冰冰的长安城里,他只有皇叔。
可是皇叔不要他了。
上元佳节,宫里头挂了连片的花灯,他正想偷溜出宫找皇叔,却被人掐住脖颈推在了龙椅上
他惊恐挣扎,拼了命地喊皇叔救我,烛台被打落了滚在地上,明灭火光间,他看到了那人凌厉的轮廓和赤红的双目。
浑身的血瞬间冰冷,瞳孔骤然缩紧。
想要掐死他的人是皇叔。
景峻悚然惊醒,心脏鼓噪着仿佛要跳出胸腔,景玥狰狞的脸从眼前渐渐消散,暖黄的烛光扑簌簌跳动。
已经有七年多没有想起这些年少时的事情了,然而梦中的情形仍是如此清晰,以至于他至今还记得小皇叔抱着自己的温度。
抬袖沾了沾额头的冷汗,景玥扶额静坐,眼底的光渐渐黯淡下去,就那么沉默了一会儿,他打开搁在手边的一方玉匣。
一只纸鹤和一枚笔安静地放置在红绸缎上。
他伸手将笔拿出,反复摩挲着笔杆上鎏金篆刻的逊字。
咸亨二年他一直都活在恐惧和憎恶之中,从小一直依赖的皇叔,到头来却要杀了自己,他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也永远不能原谅景玥。
叔侄二人的关系冷到了极点,景玥也不再遮掩想要篡位的野心,朝中大小事都要过问,他任命的官员景玥说杀就杀,连声招呼都不打。
于是,他在高墙禁宫之中越来越绝望,被憎恨拉入了不见天日的深渊......这个时候那人出现了,束玉带,着白衣,身沐月光,笑吟吟地朝自己伸出了手。
小孩儿,你为甚么闷闷不乐呢?笑一笑好不好?那人和自己一起坐在殿前的台阶上,伸臂将自己揽进怀中,嗳,不要整日愁眉苦脸的,咱们一起晒月光。
当时,在他的心底是抗拒这个人的,可身子却下意识想往那人怀里钻,因为已经很久没有人心贴心抱着自己了。
那人变戏法似的摸出一张纸,手指灵活翻动,眨眼间便折了一只纸鹤,喏,千纸鹤,送给你,不开心的时候就折纸鹤玩儿。
他贵为太子,自然是什么东西都玩过、见过,然而他还是接过了那只纸鹤。
兴许是那晚的月光太刺眼,看着那只纸鹤,他渐渐湿了眼眶。
后来他得知那人是平江陆府的少家主,狂烈的惊喜之下,他私自出宫去平江找他,却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平江陆少主和那人长的一样,但是性子天差地别,而且,陆少主并不会折纸鹤。
那晚以后,那个人再没有出现过,七年,他找了那人七年,也等了七年。
乾德殿的门被太监推开了一条缝,圣上,王爷醒了,小王爷这会儿正喂汤药呢。
景峻一愣,他将笔和纸鹤重新放回玉匣,皱眉道:醒了便醒了,这种事情还要给朕来说?安王是死是活,朕没兴趣知道。
太监见圣上发了怒,慌忙跪倒,身子抖得和筛糠一般,他舔了舔嘴唇,颤声道:回、回圣上的话,您方才说要去看安王......
行了,不必去看了,朕适才睡糊涂了。景峻摆摆手打断,想来是他熟睡的时候无意识喊的。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站起身,朝外头黑沉沉的天色看了眼,问:几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