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众臣的脸色都变了变。
朝会乃楚朝重大要事,谁吃了雄心豹子胆干开这种玩笑?而且还惊动了长安一千多名文官。
一时间,未央门前鸦雀无声。
景峻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口谕一般是皇帝传给监锦司,再由监锦司的人传达给朝廷官员,此次夤夜朝会一事他并不知情,但是百官却是收到了口谕才冒雨赶来......那么,能有这么大胆子让监锦司假传口谕的,全长安只有一人。
搭在步辇扶手上的拳头渐渐握紧,景峻脸色铁青,他咬了咬牙,低声道:去安王府,朕要好好地拜见一下这位刚从辽东回来的皇叔!
安王府前厅灯火辉煌,景玥身着鸾鸟纹锦方心曲领紫袍,袖边金线勾紫鸾鹊纹,腰挂白玉佩,神色自若地端坐在木椅上,他的身旁是身着绣金飞鱼袍的琪玉。
张桓裹着寒雨从外头走进来,朝景玥抱拳行了一礼,王爷,圣上的龙辇到了。
嗯。景玥淡淡地应了一声,他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喝茶,屁股挪都不挪一下。
景峻沉着脸色挥开要扶着自己的太监,大踏步走向前厅,哗啦雕花竹门猛地磕在墙上,景峻一个闪身走进来,他径直走到景玥面前,冷笑道:好久不见啊皇叔,甫一回京,便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景玥眼皮都懒得抬,他吹了吹茶沫,润了口茶,这才看向自己的皇侄,挑眉轻笑道:怎么?不欢迎本王?
欢迎,皇叔回京朕欢喜得很!景峻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的这一句话,他猛地俯下身子,鼻尖贴着景玥的鼻尖,两人的呼吸纠缠在一起,他低声道:皇叔......你真觉着朕不敢拿你怎样么?
景玥嗤笑,抬手将景峻推开一点,尔后缓缓站起身踱步到了门边,他将竹门阖上,这才回头看向景峻,好侄儿,你要将本王怎样?押到凤阳幽禁,还是给陆逊下毒逼他杀了我?
景峻变了脸色,他抿唇,一言不发。
窗外雨打芭蕉,天色渐亮,一阵风溜进屋里,吹得烛火跳动。
景玥好整以暇地看着景峻,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淡薄,最后,眸中只剩下寒冽的杀意,他身形微幌,抬手便掐住了景峻的脖颈。
我替你守江山,退蛮人,杀逆臣,不让你的双手沾一丁点儿的血,你便是这么报答我的?景玥一字一句道,他赤红了双目,声音有些嘶哑,六枚,你往他体内一口气就种了六枚附骨针,你好狠的心啊景峻......我就剩下他了......我连碰他都不敢,你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让我的爱人疼成那样?你非要让我对你一点一点地寒心么?
他猛地用力,将景峻推搡在地上,尔后深吸了一口气,眼神渐渐黯淡下来,景峻,你太让我失望了。
第64章
失望?景峻突然笑了, 他抬头和景玥对视,眼底尽是讽刺,皇叔不是一直想杀了朕么?怎会对朕失望?
他扶着木椅缓缓站起, 摸着脖颈处的勒痕, 神情是绝望后的癫狂, 皇叔不让我的手沾血的方式便是摄政不放权,便是将我当作宠物一样圈养在深宫,便是七年前恨不得掐死我?
琪玉在一旁听不下去, 他叹口气,好声劝道:圣上,王爷他摄政不放权是有苦衷的。朝官当政, 是非善恶没有绝对的评判标准, 贪污之风盛行......这些事情, 如今的您还不具备独立应付的能力。王爷他一直都在为您清扫盘虬在朝中的毒瘤啊......
朕乃一国之君, 为何不能治国理政?景峻猛地转身, 抬手指着琪玉, 他厉声道:安王结党营私,将你一步一步培植到如今这个位子, 你自然只会向着他说话!
烛火晃动了一下,将景峻的身影投射在屏风上,窗外雨声飒飒, 他来回打量着景玥和琪玉, 连连点头道:好, 好得很,你们一个两个都向着景玥......朕孤身一人,朕做什么都是错的......
猛地提了口气,景峻抬手指向景玥, 话说出口便有些声嘶力竭,我就是要折磨陆逊,朕杀不了你,可朕还有权利杀了
景峻!景玥似是被触了逆鳞,他暴呵一声,欺身上前,狠狠地攥住景峻的肩膀,五指握紧,一阵骨骼咯咯的收缩声便在厅中响起。
叔侄二人对视,看向彼此的目光中都是满满的恨意,灼热的呼吸扑在他们脸上,被裹着细雨的秋风吹散。
你非要逼着我谋反么?非要教我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景玥闷哼一声,他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看向肚腹。
一串血珠沿着绛紫色的衣袍滚落,像南国的红豆一般,将厅中的烛光都收在了里头,脆生生红的炫目,冷白剑尖隐没在衣裳里,猩红一片。
景玥回头,陆逊披着外衫站在身后,半张脸颊隐没在烛火的阴影中,那双眸子没有之前的清澈明亮,而是盈满了仇恨。
琪玉惊叫一声,不明所以地僵立在原地,守在外头的张桓和赵楹闻声破门而入,见着厅中的情形都是一愣。景峻也变了脸色,他探手到景玥肚腹,胡乱摸了摸,却捧了一手的血,景峻张了张口,神色古怪地看向陆逊。
厅中陷入一片诡异的冷寂,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众人都愣着没有动作。
呛啷景玥忍痛,反掌拍断了刺入自己胸腹的清风剑,与此同时,张桓和赵楹将判官笔和暗器握在手中,纵身跃起,朝着陆逊攻去。
赵楹张桓退开!景玥厉声呵住二人,他迅速转身,抬起右手将陆逊拍晕,尔后将人护在怀中,目眦具裂,拼了力气喊道:别杀他!
这一声耗费了他大半气力,景玥气息不稳地喘了几口气,踉跄着跌坐在木椅上。
他脸色惨白,额头布满冷汗,双臂却仍旧死死地抱着陆逊,别、别杀他,沈舟在么?带陆逊回屋,好生......好生看着......话说到后边,气息越来越弱,景玥强撑着身子,用沾满血的手轻抚上陆逊的侧颊,涣散的瞳仁中浮起一层悲戚,逊儿......本王等你回
最后一口气终是没提上来,他偏头猛地咳出一口血沫,一道血线顺着唇角滑落,头一歪,便靠在了陆逊肩头。
皇叔!景峻瞳孔骤缩,他推开张桓赵楹二人,扑上去一把将景玥抱住,扭头朝外头嘶叫道:太医!召太医给朕将长安城中的大夫都抓过来!快
他哆嗦着去掰景玥攥着陆逊的手指,一声一声地唤着皇叔,眼泪抑制不住地往下淌。
景峻恨景玥,恨他事事都束缚着自己,恨他儿时对自己的虚情假意,恨他七年前狰狞着面目要杀死自己......可既是如此这般恨到了骨子里,他也从没想过要杀景玥,从来没有!
他发了疯一般,将陆逊从景玥怀中撕扯开,尔后跪坐在景玥面前,用手去捂他血流如注的伤口。
不是这样的,景承珏,不是这样的......朕没想让你死。景峻哽咽,他道:朕就想将你幽禁起来,朕不想杀你的。我给陆逊种附骨针,也只是想让他偷出山河令,找出你谋反的证据......我若是想杀你,早在平江时就直接命令陆逊暗杀你了。朕这辈子除了那个人,就剩下你了......朕找了那人七年,一直找不到,朕只有你了......
他的心乱作了一团,玉冠摔在地上碎成几块,衣袍上沾着鲜血,没有帝王该有的威严,只剩下一个还未加冠的少年的胆怯和慌乱。
陈太医一路踉跄着被拉扯进了厅中,便瞧见满地的一片狼藉,圣上跪在椅旁,双手紧紧揪着摄政王绛紫色的衣袍。
快打桶水来
陈太医扑身过去,将景玥从木椅上拖下来,平放在了地上,尔后反手将药箱倒开。
哗啦,里头的银针、镊子、药膏等尽数散在了地上,陈太医敛了眉头,从里头翻拣出一枚小小的匕首,搁在烛火上燎了燎,手起刀落,刺入景玥肚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