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琅脸色一沉,“闲杂人等不能进。”
薛筱筱转身走向马车,“那算了,粮仓之地如此贵重,不是我这样的人能踏足的。”
“别走!你、你要带就把他带上吧。”裴琅追到马车边,长臂抬起,拦在车前,声音低了下去,听起来莫名有几分委屈:“我是真心想带你看看的。”
薛筱筱又转身走向大门,裴琅跟在她身边,长安沉默不言,跟在两人身后。
裴琅一边走一边介绍,这永丰粮仓是他从无到有督建完工,从图纸设计开始就由他一手把关,各处熟悉无比,“外墙是跟城墙一样的,虽然没有城墙厚,但一般人也是攻不进来的,外墙上面是平的,能五人并行。”
裴琅双眼明亮,把永丰粮仓仔细地介绍了一遍,从选址到建立,从外墙到窖仓,连每一个窖仓的地面和窖壁都说的头头是道。
毕竟是大雍最大的粮仓,大大小小共有三百来个窖仓,横向成行,纵向成列,排得十分整齐,中间还有个大空地。
薛筱筱停在一个窖仓前面,“能进去看吗?”
裴琅一摆手,“当然能了。”
窖仓门槛极高,裴琅刚想扶她,薛筱筱已经拎着裙摆垮了进去。窖仓内地面比外面略高,与门口相对的墙上开着小窗,是透气用的。
窖仓大小不一,薛筱筱进的这一个比她的卧房还要略大些。
此时窖仓内已经储满了粮食,薛筱筱问道:“都是米吗?”
“大部分是粳米,还有麦、豆,不过咱们吃的胭脂米是没有的,那些都是另外存放,不走大粮仓。”面对薛筱筱的提问,裴琅格外有耐心。
这个薛筱筱倒是知道,大粮仓走的是大批量的粮食,他们平时吃的胭脂米之类都是极贵重的。
“你觉得我督造的这粮仓好不好?”裴琅俯身,凑近了一些,声音突然低哑起来,“小雪花?”
薛筱筱板起脸,“你要唤我安王妃。”
裴琅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安王有没有跟你说过,他为什么能站起来?”
薛筱筱没有说话。
“他是不是没有告诉你,他吃下的药并不是真正的解药,就算能让他站起来,却是以性命为代价的,他呀——”裴琅低头,几乎和薛筱筱平视,桃花眼里笑意不见了,像是燃着两簇幽暗的火苗:“他只有三年寿命。”
就算知道裴无咎吃下的是火莲,薛筱筱心里还是像被针狠狠地扎了一下,在书里,在那个没有她参与的世界里,裴无咎确实只有三年寿命。
“是又怎么样?!”薛筱筱白软软的脸颊鼓了起来,杏眸中满是愤怒:“他牺牲了寿命,刀关剑影中浴血奋战为的是什么?他是为了捍卫大雍的江山!为了保护大雍的子民!那些缩在温柔乡里的达官贵人天潢贵胄,不感激他的付出,反而要嘲笑他自折寿命吗?!”
裴琅:“……”
她怒斥的“缩在温柔乡的天潢贵胄”说的就是他吧?
“小雪花。”裴琅苦笑一声,左手抬起,按在自己的右肩,“你当我不想去吗?要不是我伤在右肩,拿不起武器,早在战报传回来的第一天,我就已经出发去边疆了。”错失了把军权牢牢握在手里的良机,他不知道要多后悔,幸好裴无咎服下了那虎狼之药,才让他内心平衡了些,不然裴无咎在军中本就声望极高,再重掌军权,可以预见对他的威胁有多大。
“我不是什么小雪花,我是安王妃!我的夫君是大雍堂堂一品亲王,我是大雍一品命妇!”
裴琅愣了一下,低低地笑了起来。
她高抬着小下巴,一脸的骄傲,因为生气整个小脸都显得无比生动,杏眸瞪得圆溜溜的,嘴角紧紧地抿着,小梨涡生机勃勃。
“对,你是亲王妃。”眼看着薛筱筱转身出了窖仓,裴琅声音轻得好像微风:“不过最多也就是三年的亲王妃罢了。”
他负手而立,指尖在背后轻轻捻了捻。
“小雪花,三年后,我的孝期也满了啊。”
第099章
回到王府, 薛筱筱立刻命丫鬟磨墨,把刚才看到了永丰粮仓仔细地画了下来, 她是按照比例画的,外墙宽度,里面窖仓的大小一目了然。
来回看了两遍, 又把长安叫到书房,让他看自己画得有无出入。
长安跟在薛筱筱和裴琅身后,把永丰粮仓走了一遍, 他不光是记得外墙高度仓窖分布,连部署的防卫都一清二楚。
长安执笔,在薛筱筱画的舆图各处点了几笔。
盯着那圆圆的墨点,薛筱筱略微回忆了一下, 眼睛一亮, “这是他们的布防?”
“是。”长安点点头,“这是当时的布防,就是不知道后面会不会更换。”
两人对视一眼, 薛筱筱压低了声音, “长安, 这些天你把粮仓的布防摸清楚, 明岗暗哨,巡逻路线,还有什么时候换岗。”
长安俊脸上表情没变,问道:“王妃要做什么?”
薛筱筱晃了晃小脑袋,“现在什么都没想做, 有备无患嘛。要是将来有一天他们卡了运往边疆的粮草,我再去偷粮。”
长安低下头,思考片刻,“属下潜入粮仓,放把火或者杀个人都不成问题,但要是把所有的粮食都运出来,动静太大,而且那么多的窖仓,就算光明正大地运粮,恐怕也要好几天才能运完。”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话里的意思却很明显,偷粮是不可能的。
薛筱筱一笑,“这个你不用管,我自有办法。到时候你只要保证能带着我潜入粮仓,进每一个窖仓走一遍就行,要神不知鬼不觉,不惊动任何人。”
长安说道:“那属下这些天就把布防摸清。现在,王妃该去练习骑马了。”
薛筱筱:“……”
虽然裴无咎离开之前带着她骑过一次马,可她本能里还是不喜欢动物,再温顺都不行。不过裴无咎也说了将来他从边疆回来的时候不会直接进京都,而是想办法让她出京,到时候很有可能会遇到阻拦,为了应付意外情况,她必须学会骑马。
薛筱筱无奈地进了卧房,叫两个丫鬟过来给自己换了骑装,朱槿碧桃也把襦裙换了下来。她们是被薛筱筱拖下水的,她骑马的时候战战兢兢,两个丫鬟在一边偷笑,薛筱筱心中不忿,硬逼着两个丫鬟跟她一起受罪,结果朱槿碧桃比她的胆子大多了。
三个人一起到了校场,长安已经准备好了。他把马牵到薛筱筱身边,也不帮忙,就站在那里,抱着双臂,看着薛筱筱纠结地深呼吸,鼓足了勇气,闭着眼睛翻到马上。
长安这才纵身上了另一匹马,他并不帮着薛筱筱控马,而是让她自己挽着缰绳,不管薛筱筱往哪个方向走,他都始终跟在她身边,保证薛筱筱真的不小心摔下马的时候,能够在她落地之前接住。
不过薛筱筱虽然紧张,但她骑马还是很稳当的,慢悠悠绕着校场转了一圈,长安马鞭一扬,不轻不重地抽中了薛筱筱身下的马臀,骏马吃痛,立刻跑了起来。
薛筱筱浑身紧绷,缰绳几乎勒进了手掌,要不是她戴了针线房做的手套,估计手掌都能勒破皮。薛筱筱有些气恼,再看看前面,两个丫鬟在两个侍卫的护持下,正在御马疾驰,那策马扬鞭英姿飒爽的样子,让薛筱筱顿时起了好胜之心。
一咬牙,薛筱筱追了上去。
在长安冷漠无情的苦训之下,薛筱筱终于学会了骑马,不是那种慢悠悠按辔徐行,而是策马飞驰。
边疆捷报频传,尤其最近一次,裴无咎一招声东击西,毁掉北羝三成兵力,稳定了战局。
眼看着胜利有望,偏偏运往边疆的粮草出了问题,路途遥遥,接连两次的粮草都遇到了山匪,被抢掠一空。
边疆那么多的将士,需要的粮草也不是小数目,筹措一次并不容易,接连两次遭劫,朝中顿时为难起来,声称一时筹措不及,让边疆将士先自己想想办法。
薛筱筱气得差点把最心爱的玉兔给摔了,“自己想办法?整日高床软枕炊金馔玉窝在温柔乡的达官贵人们不想办法,让边疆浴血奋战的将士想办法?怎么,难道白天种地夜晚杀敌不成?就算要种,那也不是一天就能长出大米来的!”
她气鼓鼓地哼了一声,“再说,什么遇到山匪?哪里的山匪专门跟运粮的官兵过不去?分明就是监守自盗!”还不是看着裴无咎要赢,偷偷下绊子,最好弄得裴无咎因为无粮而失败,再让别人顶上,反正北羝已经被裴无咎收拾得不成气候,换个主帅,粮食充足,肯定能胜。
长安俊脸比平时还要白,眯了眯眼睛,“王妃,属下一直盯着永丰粮仓,最近并没有大规模出粮,那粮仓想必还是满的。咱们要去偷粮吗?”
薛筱筱长长地舒了口气,“不急,咱们先出城一趟。”
当日,薛筱筱去了善觉寺,为边疆将士祈福。
因为天色已晚,薛筱筱没有回王府,而是歇在了离善觉寺不远的云雁山温泉别院。
薛筱筱长发束起,用黑色头巾包裹得严严实实,身上也换成了黑色短打,脸上蒙了黑巾,只露出一双圆润清澈的杏眸。
朱槿心里直打鼓,低声问:“王妃,您这是要做什么?”
碧桃拉着薛筱筱的袖子,“王妃,您要是干坏事,也带上奴婢吧。”
圆溜溜的杏眸弯了起来,薛筱筱笑道:“不是做坏事,是为了做坏事提前准备。”
窗户被人轻轻敲了两下,薛筱筱低声道:“进来。”
窗子一抬,一个黑色的人影如流水般滑了进来,两个丫鬟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竟然是长安,一身夜行衣,跟王妃一样。
薛筱筱神色严肃,“长安,就当做是一次提前演练吧。”
长安躬身,道:“是。”
长安背着薛筱筱,急掠下山,两个侍卫无声地跟在身边,薛筱筱让他中间换人来背自己,长安只是不肯。上次在雪龙山被炸毁之后,他跟永吉仔细交流过,当时永吉可谓是离王妃寸步不离,结果还是让王妃受了伤,这一次王爷留下他看顾王妃,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
山下已经备好了快马,一队侍卫隐在黑暗中,不仔细根本看不到。
长安纵马护在薛筱筱身边,一队侍卫分散在前后,离开云雁山,疾驰百里,到了一处荒无人烟的深山之中。
带来的一队侍卫都是绝对忠心的死士,薛筱筱还是不太放心,让他们留在外面,只带着长安转进了山坳。
“长安……”薛筱筱皱着眉头,想着怎么跟长安解释接下来的事情,裴无咎说过空间的事情可以告诉长安和永吉知道,更何况长安寸步不离,她接下来还要去永丰粮仓,空间的事是瞒不过去的。
长安面无表情,“王妃是要把那半座雪龙山放到这里吗?”
薛筱筱:“……!”
长安瞥了她一眼,“属下已经猜到了,虽然怎么也无法理解,但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凭空出现在华阁老马车里的尸体,凭空消失的半座雪龙山,还有那支火莲。
他既然已经猜到,薛筱筱也不再多说,转了两圈看好位置,手掌向前平伸,下一刻,半座山凭空出现在山坳里,山壁正贴在她的掌心。
雪龙山的底部与山坳并不吻合,山体原本被炸开的裂缝扭曲变大,碎石滚落,长安背起薛筱筱,迅速撤离到百米之外。
“好啦,腾出地方来啦,”薛筱筱拍了拍手心沾到的灰尘,黑布巾外露出的杏眸一弯,“该去给咱们王爷偷粮啦。”
第100章
从云雁山回到王府, 薛筱筱叫了张管家和蔡嬷嬷过来。
两人都是裴无咎的心腹,薛筱筱也就直说了:“我准备过些天就去边疆投奔王爷, 咱们王府里的人,能遣散的都要遣散,不能最后落到……别人的手里, 成了要挟王爷的人质。”
张管家笑眯眯的,“王妃尽管去,咱们王府里的典膳所、典宝所、奉仪所这些都是朝廷的人, 拿的是朝廷的俸禄,到时候就算扣为人质,那也威胁不到王爷,只有良医所的葛医正, 是咱们王爷的人, 到时候王妃把葛先生带走就行了。”
“你和蔡嬷嬷……”薛筱筱迟疑到。
蔡嬷嬷和张管家对视一眼,笑道:“我们老啦,跋山涉水跟着王妃去边疆是不行的, 王府里也不能缺了我们两个。”
薛筱筱沉默了一瞬, 眼圈红了, 如果连张管家和蔡嬷嬷都跟着离开王府, 恐怕会打草惊蛇,别人一看就知道王府这是要搬空。可要是留下,将来裴无咎率军归来,他们两个……
张管家呵呵一笑,“王妃放心, 只有我们几个人的话,很容易脱身的,只要把府里的忠仆遣散了即可。”
三个人对着花名册,张管家和蔡嬷嬷自然知道那些是忠仆,全都勾了出来,明着是遣散,实际上都暗中安排了去处,只等裴无咎归来,再回到他的身边。
至于林妙香,薛筱筱没有理会,她本来就是魏贵妃派到王府里来的,自然不可能再带到边疆去。
安顿好了一切,等了一个月黑风高之夜,薛筱筱和长安带着几个死士悄悄潜入了永丰粮仓,另有上百死士无声无息地围在粮仓附近,一旦薛筱筱行踪暴露,他们就会拼死将王妃救出来。
永丰粮仓的布防长安已经观察了多日,明岗暗哨,巡逻换岗,心中都一清二楚。他背着薛筱筱,把三百来个窖仓挨个走了一遍,到了寅时,才悄然离开。
次日,朝堂大乱。
永丰粮仓里存着的是大雍从北部边线一直到江北大部分的存粮,足足有数万石,可以说是大雍的根本。
可是这么多的粮食,竟然在一夜之间,不翼而飞。
刑部尚书几乎愁白了头,什么样的飞天大盗能有这样的本事?工部尚书也是战战兢兢,因为有人指责永丰粮仓在建造之时,可能就留下了隐患,或者干脆就是他们故意留了暗道,好来窃取粮食。
边疆无粮草,有些人隔岸观火,现在火烧到自己身上了,才知道有多么难受。
而那些一直主张将永丰粮仓储备粮食暂时运往边疆应急的官员,现在也傻了眼,别说边疆了,京都也危急了。
建昭帝当场就在龙椅上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