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另外一株火莲,但他还有时间,他的小王妃年纪还小。
唯一让人在意的是北羝,如果北羝真的作乱,他肯定不能去边疆,到时候又该让谁前去呢?太子肯定也不行,至于裴琅……
当初他们三个一起长大,所学也完全一样,按理说裴琅的能力是足够的,但他从未上过沙场,更没有进过军营,毫无经验可言。
除了他们三个皇子,自然还有武将无数,一直镇守边关的赵将军就不错。
就怕裴琅到时候非要去,毕竟这是一个夺得军权的大好机会。两年的时间不够北羝休养生息,北羝的乱局很容易平复,一场必胜的战争,做主帅有百般好处,自然是人人争抢。
裴无咎担心裴琅会去抢夺主帅的位置,没想到北羝的消息还没传回来,裴琅倒是先“遇刺”了。
因为连日大雪,京郊百姓受灾,裴琅做为皇子亲自前去,本是为了抚慰灾民的情绪,没想到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袭击。
袭击裴琅的人似乎跟在沣河袭击太子的人是同一拨,裴琅身边的侍卫被射中了毒箭,裴琅自己则是在交手中被长剑刺中,右肩受伤,好在剑上无毒,虽然失血过多脸色惨白,但好歹没有性命之忧。
“父皇!”裴琅神情委顿,完全没有了往日意气风发的样子,拉着建昭帝的手,桃花眼蓄着泪,“儿臣好害怕,要不是身边的侍卫帮儿臣挡了一箭,儿臣就再也见不到父皇了。”
建昭帝面沉如水,拍了拍裴琅完好的左臂,没有说话,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前来探望的太子和裴无咎对视一眼,又默默地错开了眼珠。
离开宁王府,薛筱筱悄悄地问道:“无咎,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大胆,难道真的是北羝的人做的?”
裴无咎嗤笑一声,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不过是苦肉计罢了。这些天父皇一直在找裴琅的别扭,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都训斥了好几次,裴琅这是想让父皇相信,刺杀太子和炸平雪龙山不是他做的,毕竟,他自己也遇刺了。”
“啊……”薛筱筱眨了眨纤长的睫毛,“他对自己也下得去手。”
裴无咎黑眸中闪过一丝嘲讽,他和太子都遇刺了,裴琅做为唯一健康的皇子,又怎么能幸免呢?自然只能给他自己也安排一场。这样即可以洗脱身上的嫌疑,又能让建昭帝心软,一举两得。
宁王“重伤”,太子休养,落在裴无咎身上的担子比以往更重,他每日天不亮就要离开王府,到天黑了才能回来。
王府的灯笼蒙上了薄薄的一层雪,裴无咎的大氅上也沾了白。冬日天黑得早,落雪的日子人们都窝在屋里守着暖炉,轮椅碾在青石板上,辚辚辘辘的声音传得很远。
刚刚进了内院,房门就开了,一道身形冲了出来,声音欢快:“无咎!”
裴无咎黑眸中闪过一丝暖意,握住她伸过来的手,语气却不是很好:“这么冷的天,怎么穿着小袄就出来了,连狐裘都没有披。”
“就这么一会会儿工夫嘛!”薛筱筱接替了永吉的位置,推着裴无咎进了屋,“这不就又暖和了!”
她揭开裴无咎身上的大氅,抖了抖落雪挂在一边,又给他递了热茶,“无咎,暖暖身子。”
看着她像个勤快的小蜜蜂似的绕着自己打转,裴无咎薄薄的唇角勾了一下。拉过她的手捏了捏,“今日在府里做什么了?”
薛筱筱笑得眉眼弯弯,“跟蔡嬷嬷学了对账,又写了字,下午落雪了又和朱槿碧桃去堆了雪人!”
裴无咎一边抿着热茶,一边听着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对账和堆雪人的事,她嗓音柔和软糯,小嘴叭叭叭地说个没完,他却觉得怎么也听不腻,处理了一天公务的疲劳也在那淡淡的棠梨香气中不翼而飞。
薛筱筱说着话,两个丫鬟已经拎了食盒进来,把膳食摆在大桌上。
“殿下,快来吃吧,你肯定饿了。”薛筱筱说着话,偷偷摸了摸肚子。
裴无咎愣了一下,自从雪龙山遇险,她从来都是喊他“无咎”,可刚刚她下意识喊了“殿下”,那是她失忆之前常常喊的。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发现她恍然未觉,欢喜地把玉箸递给他。
“筱筱下次不用等我,自己先吃好了。”他知道自己的小王妃是多么看重吃食,她很怕饿肚子,每次晚膳却非要等着他回来一起用,他都说过好几次,她就是不肯改。
果然,薛筱筱很是坚定地摇了摇小脑袋:“不嘛,我想等无咎一起用膳。”早上他寅时就起身了,为了不吵醒她,从来都是一个人悄悄去外院用膳,每次她起床的时候,他那半边的床铺都已经冷了。只有晚膳是能跟他一起用的,薛筱筱坚决不肯错过。
裴无咎笑了一下,修长的手指落在她柔软的发顶,轻轻地揉了揉。
只是这注定不是一个平静的夜晚,裴无咎才刚刚用了一碗饭,长安的声音就在院子里响起:“王爷!边关急报!皇上召您即刻入宫!”
第096章
裴无咎来不及用完晚膳, 立刻起身,星夜入宫。
薛筱筱盯着桌上的饭菜, 托着下巴发呆。
两个丫鬟见她一脸的茫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都有些担心。碧桃试探着说道:“王妃, 您再用些吧,这饭菜快要凉了。”
薛筱筱回过神来,“碧桃, 我总觉得我好像忘了什么事情,你知道是什么吗?”
“呃……”碧桃不知该如何回答,王妃忘记的事情太多了,比如她和朱槿、蔡嬷嬷, 但王爷给王妃指点之后, 王妃也就记住了。还有很多人王爷不许出现在王妃面前,比如永成侯府和林淑人,王妃就始终没有想起来这些人。
薛筱筱觉得这样问太过笼统, 又改口道:“那你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 为什么会嫁给王爷吗?”她始终想不起来自己是谁, 又为什么成了裴无咎的王妃。
“这个奴婢当然知道啦!”碧桃嘴快, “王妃是从永成侯府来的,嫁给王爷那是因为皇上赐婚呀。”
“那是安王妃,不是我。”薛筱筱低声嘀咕了一句,碧桃没有听清楚,想要问的时候, 薛筱筱摆了摆手,“把饭菜撤了,你们也下去吧。”
她需要一个人静一静,想想到底自己忽略了什么。
那本她念给裴无咎的书熟悉无比,好像深刻在灵魂里,可是她并不知道那书是自己在哪里看到的,也不知道那本书现在何处。关键是她醒来就在雪龙山,可书里并没有提到雪龙山采火莲一事。
火莲……
书里裴无咎服用了虎狼之药,显然也是没能采到火莲,也许是因为书里的女主是方知月,而裴无咎做为配角,在书里并没有详细记录他的一举一动,但对裴无咎来说,他肯定也经历了每一个日日夜夜,发生了很多的事。
雪龙山采火莲失败,到底是书里略过没有记载,还是现实跟那书出现了偏差?
薛筱筱想了一会儿,每次感觉自己快要摸到关键之处,脑子里就开始刺痛,像是扎了无数钢针似的。头疼欲裂,她抱着脑袋躺在床上,思维始终无法集中,倒是昏昏沉沉渐渐睡了过去。
到了天亮,裴无咎也没有回来,白日事情更加繁忙,估计要到晚上才能见到他。薛筱筱一个人用了早膳,把两个丫鬟叫到跟前。
“朱槿,碧桃,我忘了很多事情。”薛筱筱神情恹恹。
两个丫鬟心疼得不行,“王妃,忘了什么也无妨,王爷不是常说吗,既然忘了就是不打紧的。”
“不,我总觉得是很要紧的事情。”薛筱筱清澈明亮的杏眸盯着两个丫鬟,“这样,你们跟我说说最近京都发生的大事,就从我嫁到王府开始。”
两个丫鬟一想,“好,也许能帮王妃想起来。”
她们并不知道全部的事情,比如薛筱筱在皇宫里被皇后污蔑偷了九尾凤钗,两个丫鬟就不知道详情,不过京都里的大事都是听说过的。
从科考舞弊案说起,薛筱筱在王府落水、跟宁王一起在云雁山遇袭,接下来太子又遇到刺杀,皇后薨逝,守灵期间薛姗姗跟华阁老勾连被杀,华家三口死在狱中。
“之后,咱们就离开京都去了雪龙山。”碧桃说完了。
薛筱筱震惊得久久不能回神。
如果说雪龙山一行是那书略过不提,那皇后薨逝太子身子有损,绝对跟书里说的不一样!
书里的太子可是男主,虽然在朝堂上遇到一些波折,但总体来说还是很顺利的,一直到那半本书结束太子都好好的,皇后也稳坐六宫之首,绝对没有薨逝。
“那……”薛筱筱声音干涩,“咱们王府的两个淑人呢?”
朱槿低声道:“乔淑人被王妃悄悄放走了,对外说的是病逝。林淑人本来禁足了,王妃离开京都的时候允许她在内院活动,后来咱们回来王爷不想让她打扰王妃,又禁足了。”
薛筱筱无意识地抠着掌心,这两个侍妾的下场跟书里也不一样。从时间线上来说,现在正好已经到了那半本书结束的时候,而在这个时间,两个侍妾早就被裴无咎给杀了,一个活埋,一个五马分尸。
薛筱筱隐约觉得这一切都跟自己有关,书里的安王妃在成亲当晚就死了,而她自己把性命看得无比珍贵,绝对不会做出触柱自戕的事。
她不是那个安王妃。
她到底是谁?
……
裴无咎入夜方归。
薛筱筱给他准备了热茶,等他喝下去肚子暖起来,这才传膳。
“殿下,边关出了什么事?是北羝作乱吗?”薛筱筱被玉箸递给裴无咎。
裴无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嗯,北羝犯边,赵将军刚好旧疾发作,没能守住。”
“啊——”薛筱筱抽了口凉气,“那、那怎么办?不会让你去吧?!”
她紧张地盯着裴无咎,生恐他已经答应了建昭帝前往边疆,在书里他之所以服下虎狼之药,可能就是因为这样的困局。
“我拒绝了。”裴无咎显然不愿多说,给她夹了一块鲜蘑,“来,筱筱多吃些,这些天都瘦了。”这些天她思虑过重,去往雪龙山一路养出来的小软肉,全都消下去了。
薛筱筱默默地咬着鲜蘑。
他说是“拒绝了”,看来建昭帝果然提出了让他前往边疆。
用过晚膳,宫里又来人了。
来人送了个玉盒给裴无咎:“陛下口谕,这药且放在安王府,安王是否服用,全凭心意。”
“什么药?”宫人走了之后,薛筱筱把玉盒打开,里面一枚漆黑的药丸,味道有些浓烈。心里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薛筱筱猛地抬起头,“这、这是什么?”
裴无咎把玉盒从她手里抠出来,随手放到一边,“没什么,筱筱不用担心。”
“是不是、是不是那、那虎狼之药?!”薛筱筱的声音都颤抖了。
裴无咎将她揽进怀里,轻柔地拍着她的背:“筱筱放心,我不会吃的。”
薛筱筱愤怒地咬着牙,“凭什么?!大雍除了无咎就没有男人了吗?兵部的册子里那么多的将军,都是吃白饭的吗?为什么让无咎牺牲性命去边疆?我不许!不许!不许!”
她一连说了三个不许,语气强硬,眼圈已经通红,杏眸里氤氲了一层水汽,却倔强地憋着,不肯掉下眼泪。
裴无咎心痛如绞,坚实的双臂紧紧地箍着她,“别担心,我不去。我答应了筱筱的,要长长久久地活下去,陪着你,一辈子。”
薛筱筱抱住他劲瘦的腰身,脸埋在他健硕的胸膛上,很快,就将那一片衣襟洇湿,她声音哽咽,“无咎,别丢下我,没有你,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不会丢下你的,放心。”裴无咎长叹一声,低头吻住了她的唇,甜香中夹杂着一丝苦涩,那是泪珠的味道。
……
薛筱筱睡醒的时候,裴无咎已经不在身边,她没有动,躺在床上盯着帐顶发呆。
书里,裴无咎就是用了那颗虎狼之药,才导致了寿命只剩三年。这一次,他虽然没有吃,但建昭帝既然把药丸送了过来,就是想让他去边疆。
既然书里的剧情早已偏差得千疮百孔,那裴无咎是不是也可以不去边疆?
他虽然没有说,但薛筱筱能感知到他的心——
他想去。
那里是他浴血沙场保住的疆土。
薛筱筱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幅画面,他一身玄黑,神情冷冽,眸光锐利直视前方。一手挽着缰绳,一手提着长刀,背上是黑色大弓,身下是一匹骏马,四蹄奔腾。
——那是战场上的他。
这画面如此熟悉,好像、好像曾经有一双修长白皙的手,握着画笔,在她的面前,一笔一笔地细致描绘。
脑子里蓦然一痛,仿佛数根钢针一起扎入,薛筱筱身子猛地颤抖起来,手指死死地揪住了床褥,她用力咬住了舌尖,鲜血的味道溢满口腔,舌尖的疼痛抵过脑子里的针扎,心头蒙着的云雾却犹如被大风吹开,瞬间清明。
“来人。”薛筱筱慢慢地坐起身,看着两个丫鬟揭开帐帘,挂在左右金钩上,问道:“王爷去宫里了?”
朱槿摇头,“没有,王爷一早就去了外书房。”
薛筱筱愣了一下,“帮我梳妆,早膳先不用传。”
……
裴无咎在外书房独坐,他的膝盖上横着一把长刀,刀口锋利闪着寒光,似乎刚刚被人细心擦拭过。
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慢拂过长刀,裴无咎目光沉沉,偏头看了一眼书架上放着药丸的玉盒。
不,他不能吃。
他答应了小王妃要活得长长久久,他要陪着她,一辈子。
院门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不似长安和永吉那种大踏步。
那是他的小王妃来了。
裴无咎把长刀竖起,立在了书架的角落里。刚刚坐回大书案后面,房门一响,薛筱筱进了屋。
她披着雪白柔软的狐裘,手里抱着个匣子,慢悠悠走到书案边,把匣子放到桌上。
“筱筱要在这里用早膳吗?”裴无咎笑道。
薛筱筱坐在他身边,清澈圆润的杏眸中满是温情,她笑盈盈的,轻声道:“殿下,我给你变个戏法,好不好?”
原来这匣子里不是早膳,他就说今天的食盒怎么怪怪的,裴无咎长眉一挑,“好。”
薛筱筱柔软纤细的手指扣着匣子,将盖子揭开。匣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满满的一匣冰,晶莹剔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