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说纵使努力,到底没能把这口烧穿了底的锅给救回来。
再看那黑漆漆的一团焦物,可想而知的是,最起码他今天的晚餐是没有着落了。
陆辞随意扫了四周一眼,就将这又黑又冷的山洞里那少得可怜的物什给纳入眼底了,他也不多说,只将竹篓放下,将里头的书全取出来,放到朱说的背箱,不由分说道:“虽略显冒昧,可还是厚颜请朱弟帮我一把,将荷物分去一些,随我一同下山,背到我家去。”
不等朱说开口,陆辞就在他肩上轻轻一拍,笑眯眯道:“新得一友,我心甚喜,就不知朱弟可愿赏脸,在寒舍留宿一宿,陪我用些简食,再一道完成夫子布置的课业?作为你代我负物的酬谢,明日我便同你上街去选一口新锅。”
朱说哪里听不出来,陆辞这么说,分明是想帮他一把,立马摇头:“陆兄好意,我已心领,只不过一餐之饥——”
“就这么定了。”
陆辞宛若未闻,已将自己空了一半的竹篓重新背起,往外行了几步,看他不动,还一派自然地催促道:“还不快走的话,怕就要调过头来,换我要在你这留宿了。”
朱说:“……”
即便陆辞不嫌弃,朱说也断不好意思留对方陪自己睡这么个破山洞,还一起饿上一晚的。
他固然一贯淡薄外物,只要有书便能怡然自得,却绝不是待客之道。
剩下的半程路并不比前半程好走,然而二人始终有说有笑,谁也不觉枯燥无趣。
只是一下到山脚,陆辞与朱说就迎面撞上了全副‘武装’,神容肃穆的另一伙小郎君。其中还有几个在大冷天也露出大截臂膀,现出醒目的猛虎纹身。
“钟元?”即使光线黯淡,双方又隔了一段距离,陆辞也还是不费吹灰之力地就认出为首之人是自家邻居,出声叫住:“都这么晚了,你还上山去做什么?”
原是板着脸的钟元脚步一滞,旋即眼前一亮,撇开还不知情况的同伴们,几个大步就冲到陆辞跟前,把安好无恙的对方上下一顿打量,才舒了口气,埋怨道:“你还敢说,怎这么晚才下来!我久等不到你人,都带好人,准备上山寻你去了!”
他打小就生得壮实,大冷天穿得也不多。少年精气蓬勃,喜好舞刀弄枪,就如小牛犊一样充满气势。他也的确是既有一身蛮劲,想事儿也一根筋的,从前没少因此吃亏,书也读得不好,常常令其父母很是担忧。
这年头可不比前朝,是从上至下的重文抑武,要真由着对方性子去立志做什么武将,可绝不是好出路。
而最可行的荫补一途,于平头百姓而言毫无可能;要接受招募成为军员,那便意味着终身都无法参与科举。
前朝盛行的武举,则已然形同虚设,且不说录取人数稀少,即便当真夺魁,也不过是做一右班殿值,难有出头之日。
况且,他要对行兵打仗实在感兴趣,何必做遭人“厚其禄而薄其礼”的武官。一有战事真压阵的,还不都是文官么?
他们好说歹说,也拗不过钟元的牛脾气,结果也不知那三年前才随母搬来此处,生得如磨喝乐一般漂亮又爱笑的陆辞用了什么方法,愣是把他们家不逊的小崽子治得服服帖帖。
反正,钟元不再三天两头逃课,惹恼夫子,而是肯静下心来学习,他们就谢天谢地了。
钟家父母一对陆辞充满感激,便在能力范围之内,尽可能地照拂一下陆母。
陆辞察觉后,也投桃报李,对钟元愈发尽心,两家有来有往,这好关系方能一直维系下去。
陆母对此一无所知,只见到钟家人待她mǔ_zǐ 二人极好,常在陆辞跟前感叹。
“是我不好,要早知夫子留我至那么晚,就该请你等我一起的。”陆辞先诚恳地认了错,又安抚性地在他热乎乎的臂上一拍,随手把自己的竹篓给递了过去:“有劳。”
钟元轻哼一声,别过面去,心里却到底是受用的。
板着的脸色,立即就略有好转了。
他先把这群临时叫出来的伙伴们给解散了,二话不说将竹篓背上,熟门熟路地往陆家走。
结果刚转身走了几步,就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用力扭过头来,错愕地盯着瘦瘦的新面孔,没认出是新来不久的转学生:“怎你就下个山,屁股后头还多出个人来?”
陆辞挑了挑眉:“米粮沉得很,才请朱弟帮了个忙。”
朱说拱手一揖,认出了钟元:“钟兄好。”
“原来如此。”
钟元掂量了一下,深以为然得点了点头,却半点不觉得就这么点分量的背筐、陆辞非得整出俩人来背的做法有任何不妥。
他只瞧这干巴巴没几两肉的‘朱弟’不太安心,索性强行把对方背篓夺了过来,接着健步如飞,先朝陆家去了。
陆辞早使唤对方使唤顺手了,笑着对有些不知所措的朱说道:“不必多想,就由他来吧。你要不让,他没准要嫌你走得慢呢。”
便搭住朱说一肩,迈开大步跟上在前头反复回头,似在催促他们的钟元了。
陆母早已煮好了稀粥,在屋门前翘首以盼,见着儿子熟悉的身影,不由长舒口气,露出笑来:“郎快进来,外头冷得很。”又看着朱说道:“这位是……”
陆辞笑眯眯地唤:“娘。这是朱说,朱弟,今晚他同我睡一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