鞑靼和北疆勾结,一不小心便会引来灭顶之灾,自然十分小心。如今候照已经假死不知道藏到什么地方,但贾赦从阿古拉王帐中搜来的信件盟书,却全都是以候照的名义和鞑靼沟通的。如此一来,借鞑靼的刀杀柳萱的计策无论成与不成,司徒境都可以全身而退。也是因此,贾赦如同上回没有揭发永昌公主府一样,此次也未曾揭发司徒境。揭发此二人,景怀帝必是不信的,贾赦没必要以身犯险。景怀帝听了贾赦这番话,龙颜大怒:好他个候照,朝廷念其祖上功绩,将侯家封为公爵,世代高官厚禄;朕又将一地兵权交付于他,对他何等器重,他竟吃里扒外,里通敌国!来人,传朕口谕,立刻带人查封修国公府和候照府,许入不许出!前半段是发泄,后半段却是口谕。守在外间的戴权听见景怀帝传唤,早就进来了。戴权是办老了事的,听得明白,应是出去传话。自从后宫闹过刺客,皇宫的守卫便加强了,戴权立刻出去通知了许岩,许岩去照办不提。贾赦听了景怀帝这道口谕,心中直笑虚伪。景怀帝命人查封修国公府却没说查抄,自然是因为此刻自己还没拿出证据,但是景怀帝又不肯放过侯家一人,所以在拿到物证,问审人证之前,便将修国公府全府提前软禁了,却不肯背半点无证据查抄有功之臣府上的名声。戴权那头去传话办事,上书房里头,景怀帝又问:爱卿说候照里通敌国,可有证据?贾赦将候照和鞑靼王的通信取出,景怀帝看了,更是怒不可遏。又命三司会审阿古拉。除了候照、阿古拉的事,景怀帝还问了不少北疆此次的战事的详情。贾赦回京之前已经和柳萱对好了说辞:二人议定不管对任何人,一口咬定贾赦虽然去过战场,却从未出现在柳萱军中,北疆大胜是因为柳萱勇冠三军,指挥得当。而贾赦则是艺高人胆大,在鞑靼国内调查许久,直到起了战事,才趁机混入鞑靼军中,劫走阿古拉。贾赦照着这番说辞对景怀帝说了,景怀帝点头示意知晓,又极尽赞扬了一番贾赦此番功劳,待得查明阿古拉的案子之后要重赏贾赦。贾赦又谢了恩,好一番君贤臣明,景怀帝才命戴权送贾赦出上书房。因贾赦许久没有回京,这回回来,贾赦便替贾琏告了假,将其接回家中,父子也团聚几日。贾赦不在京城这些时日,若是平日,贾琏因是司徒境长子司徒珺的伴读,是和司徒珺同吃同住的,只休沐日由贾敬接回宁国府。如今近一年不见,贾琏长高了些。听闻父亲回来了,要接自己回家,贾琏高兴得恨不能蹦起来。但真的见了贾赦,却有些生怯,不敢靠近,贾赦叫了贾琏好几声,贾琏才往贾赦这边走,没走几步便泪水滚滚落了下来,满脸激动和委屈掺杂,其中情绪笔墨不能尽述。他自小不得重视,样样落在贾珠后头,后来父亲突然肯疼爱自己了,贾琏内心别提多高兴了。只是父亲总是很忙,也只有在自己入宫前有一段日子时常陪自己习武骑马,偏生安生日子没过几个月,父亲又要外出办公差。这一去,父亲便杳无音信,还传回了死讯。贾琏是个原本受尽忽视,后来又突然得到父爱,于是贾琏对这份父爱十分珍视。贾赦死在办差路上的消息于贾琏而言,无异于惊天霹雳。虽然有伯父贾敬照应,衣食不缺,但是贾琏毕竟不足十岁,母亲早早没了,父亲不知所踪,自己在宫里伴人读书,刚一入宫就险些被人杀害,后来贾琏便处处小心,人少的地方不敢多踏一步,其中辛酸苦楚,唯有自己知道。如今见贾赦回来,贾琏心中也不知是激动,是委屈,是狂喜,虽极力克制,但那眼泪滚落,竟是止也止不住。贾赦走过去,笑着摸了一下贾琏的头道:琏儿长高了,越大像个男子汉了。走,随父亲家去。贾琏内心有委屈难过,贾赦何尝不是?自己替景怀帝解决了多少事关社稷的大事,景怀帝不也想要自己的命么?倒是贾琏对自己这份父子情,不掺杂质,令人动容。因贾赦在上书房禀事半日,待得他回忠勇侯府的时候,侯爷回京的消息早就传遍阖府上下。其中多少人有了主心骨,欢天喜地,又有些见贾赦死活不见,暗中投靠了贾母,听闻此消息,如同晴天霹雳,倒也不必细述。贾敬之妻文氏这一年替贾赦照应着女儿贾珂,听闻贾赦回京,忙命人将贾珂送了回来。贾珂不过周岁,又自小是文氏教养的,见了贾赦,便不似贾琏只生疏片刻便十分亲近了。贾珂见了贾赦,虽然礼数周到,声音糯糯的说了请父亲安,贾赦却能瞧出这丫头怯生生的。贾赦怕吓着孩子,于是又命人带下去,好生护着姑娘。颇有意思的还有贾母。贾赦和贾政分府之后,贾母到底留在了忠勇侯府。初时,贾母对贾赦不近情面恨极,后来,贾赦步步高升,贾母面上虽然不说,心中却生出暗悔。按贾赦目前的本事,若是不和二房闹僵,将来提携一把贾珠,岂不美哉。再后来,贾赦得了一趟去北疆的差事,人人传言贾赦死在铁网山脚的别庄。贾母便将那股暗悔收回来了,贾赦果然是个没福的,给了他高官厚禄,他也受不住,竟是封侯没几日便死了。而此时,贾母的后悔换了个方向。没人的时候,贾母时常一个人叹气,若非当初自己太过沉不住气,走门路递折子让贾政袭爵,此刻也将贾赦熬死了,荣国公一脉的爵位,自然还是贾政的。何须闹出当日三道圣旨,一日之内,贾政袭爵又被夺爵的事,让贾政沦为笑柄?若是世上有后悔药,贾母也不知道要吃几回。贾母心中虽然恨贾赦,却越发不敢搬离忠勇侯府了。虽然人人皆言贾赦死了,但是朝廷并没有下定论,贾琏还在宫中做伴读,侯府的牌匾也还在。即便贾赦不知所踪,文武百官知道景怀帝器重贾赦,有这块牌匾的庇护,自己住在忠勇侯府,不但没人上前找麻烦,自己还能照应贾政一房一二。若是没了这块牌匾,凭贾政那次袭爵夺爵的笑话,只怕在京城寸步难行。为此,贾母还以自己年老,膝边无儿孙照应为由,将贾珠和贾元春接来。若非当初荣国府长房次房闹得太过难看,贾母恨不得将贾政夫妻都接回来。当然,贾政以君子端方自居,是不肯回来的。至于贾珠和元春,贾母要接走,贾政也没拦着。贾赦没有消息这几个月,倒是自自从贾赦性情大变后,贾母过得最舒心的几个月。因此,贾母想着事已至此,最好是贾赦死在了外面,却寻不着尸体。若是这样,贾赦就一直有个侯爵衔,自己就能一直带着贾珠和元春住在侯府,得这块侯府牌匾的庇护。谁知,过了一冬,贾赦竟然回来了。鸳鸯慌慌张张跑进来的时候,贾母还斥责了她不懂规矩,当鸳鸯断断续续将话讲明白,不但贾母惊呼一声:你说什么?连守在贾母身侧的元春的一张俏脸煞白。第62章自从贾赦醒来,回回和自己交锋,回回气得自己七窍生烟,贾母都还都记得。这次贾赦失踪这么久,突然又回来了,贾母现下在朝中没什么消息,也不知贾赦是立功了还是闯祸了,只听老爷回来了几个字,便吓得六神无主,谁知贾母如临大敌半日,贾赦根本就没来自己住的院子。贾赦自然是没空理会贾母的,别说理会,连听管事婆子回话的时间都没有。回府刚安顿好贾琏兄妹,就听婆子来回话说贾敬来了。人皆传言贾赦死了,贾敬和左良是知悉内情的,但是那日贾赦见了自己,便去了北疆,至于去北疆具体做什么,贾赦没说,贾敬也没深问。听闻贾赦回京,贾敬一落衙就来了荣国府。贾敬虽然尽量在官场降低存在感,但是兵部侍郎已经是朝中高官了,消息是灵通的。在书房相见的时候,贾敬已经知道贾赦和北斗的人带着鞑靼王子阿古拉回来了。赦兄弟,你当真好本事,千里走单骑不但全身而退,还能带回阿古拉。阿古拉为鞑靼王次子,传言能征善战,精通汉话。此一回,你又立了大功,只怕爵位再要升一升,便恢复国公府荣耀了。当日在战场上生擒阿古拉的是柳萱,贾赦只知道此人是鞑靼重要将领,还是后来回营途中才得知阿古拉的身份。此刻见贾敬对鞑靼国王室如数家珍,心道:这才是勋贵之子该有的见识。口中却道:挣扎求存的时候,凭谁都能凭添几分本事,其中辛酸,不足为外人道罢了。敬大哥不是外人,我就直说了,若是能安生在京城呆着,谁愿意只身犯险,立什么盖世功劳?贾赦在建了一连串不世功勋之后,确然退步抽身了,后来加爵外派差事,实在不是贾赦主动钻营的结果。贾敬自然相信贾赦此言发自肺腑,叹了一口气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赦兄弟这些话对我说得,在外面再不能说的。顿了一下,贾敬继续道:赦兄弟这一趟可还顺利,上回说的查到的无人肯信的事,证据可找齐全了?哪有那么容易。贾赦轻摇了一下头:不过我拿到了候照勾结鞑靼的证据,已经交给了皇上,去岁的一趟公差,算是了结了。至于无人肯信那件事,以后再慢慢查访不迟。贾敬问的无人肯信那件事,事关永昌公主府,贾赦南下江南收粮的时候,已经将从永昌公主府取出的东西全都翻捡了一遍。永昌公主府行事非常小心,堂而皇之摆在书桌上的,并无什么有效证据。贾敬听了,也没继续追问。贾赦又问了景怀帝和朝中百官关于此次北疆战事的口风。无非是两派:一派觉得境亲王就藩不足一年,便大胜鞑靼军,应当给司徒境记头功;一派觉得司徒境虽然坐镇中军帐,但是没出一兵一卒,没上前线,大胜鞑靼军的功绩应该记给三等将军柳萱。围绕该给谁记头功的事,又变成任命谁做北疆总兵的事争论不休。自候照暴毙之后,北疆兵马分作两股。一股是原北疆驻军,暂由原北疆副总兵聂开城指挥;一股是景怀帝派遣随司徒境前去的两万京营将士,由柳萱指挥。支持给司徒境记头功一派,也支持升原副总兵聂开城为总兵,柳萱任副总兵;支持给柳萱记头功的,自然是支持聂开城仍做副总兵,柳萱做总兵。贾赦静静听贾敬说完,问:那此事朝上有定论了么?贾敬摇了摇头:瞧着皇上的意思,似乎是愿意保持现状。贾赦点了点头,道:相互牵制,帝王心术尔。若是皇上有心统一北疆兵权,头一回派我去北疆,可授总兵衔;这一回遣境亲王就藩,也可将总兵定下来。贾敬深以为然。景怀帝并非一个没有疑心的人,否则先太子的事不会发生;先太子一事真相大白之后,景怀帝疑心病更甚。这回赦兄弟带回了候照勾结鞑靼的证据,皇上只怕越发不肯将北疆兵权交于一人之手了。候照敢一意孤行,勾结外敌,不就是因为在北疆只手遮天,无人制衡吗?现在一人大权独揽的弊端显示出来,景怀帝在北疆是必然要分权的。这一点上,贾敬和贾赦很快就达成了共识。除了北疆的事,贾赦还问了贾敬自己离京这些时日,朝中发生的其他大事以及贾敬对朝中局势的分析;贾敬在贾赦下狱又被逐出宗族的时候与其联宗,两府的命运便联系在了一起,自然知无不言。听了贾敬一席话,对朝中局势有了了解,贾赦称谢,亲送贾敬出府。自接到查北疆的案子一趟差事,发生了极多的事情,贾赦片刻不得闲。送走贾敬之后,贾赦又见了金陵庄子上回来的管事。金陵凡是自己名下的产业,物资都被自己全都取走了,各庄铺管事发现库房尽皆空了,谁不是吓得魂飞魄散。有管事怕担责,竟是逃了;也有有主意的管事立刻报了官。这一报官,发现神秘失窃的庄铺不止一个,而且都是忠勇侯府的产业。于是庄头、管事们一合计,派了个众人信服的管事北上回事。来的管事姓李,名曰李石,能写会算,说话也条理清晰。贾赦听李石将金陵各庄铺的怪事说了,心中自然知道这些庄铺所谓神秘失窃,不过是被自己这个主子取走了,面上却苦笑一声说:前年荣国府大库也失窃了,失物至今没寻回,我日日在府中尚且没守住家财,飞贼难防,库房失了东西也怪不得尔等。因此,我决定在以前府中大库失窃的财物寻回之前,暂且不追究金陵庄铺失窃的事。只是下不为例,以后各管事须得更加小心,若有下回便不饶了。李石听了,千恩万谢的,向贾赦磕了头,又说要回江南将消息告诉其他管事,省得众人日日悬心。贾赦又问了各家庄铺的情况,得知有些庄头、管事怕担责的,已经逃了。贾赦便命李石回去做金陵一地各庄铺产业的总览,逃了管事的各庄铺由李石做主新寻本分可用的人,以后金陵的产业有什么事,皆由他进京回话。自然,此事做好了,贾赦也许了李石一分不薄的酬劳;若是李石徇私寻些不能用的人,故意和人勾结中饱私囊,则和这次失窃的事一起发落。李石原本是担心受罚的,战战兢兢来了京城,谁知老爷宽厚不追究,自己还得了这样一份好差事,只恨不得立刻将胸剖开给贾赦看一颗忠心。贾赦点了点头,说了知道李石做事可靠,便打发他走了。李石走投无路而来,自己不但给了他希望,还对他施了一分恩典,若李石是个有心的,这人心,自己便算是收买到了。所谓御下之术,古今通用罢了。贾赦因从末世来,对人心的忠诚度估计十分保守;但李石不过是封建社会的一个普通奴才,而且在庄子上发生如此大事的情况下,敢受各个管事委托上京,可见是个有担当的人。这样的人得了贾赦一份恩典,早就忠心耿耿。贾赦料理了家事,至晚方歇。关于候照勾结北疆的案子,自然有三司会审,但贾赦并未参与审案。贾赦原本就有尽量不参与朝堂中事的意思,在阿古拉的案子上和朝堂事有所切割,贾赦求之不得。只是作为捉拿并带回阿古拉的人,贾赦原本没那么容易被排除在案情之外,之所以这么顺利,贾赦略一动心思,就知道是永昌公主府推动的。说起永昌公主府,在贾赦回京之前,就隐约知道了贾赦快要回来了。司徒境作为永昌公主府推出去准备谋逆的一颗棋子,北疆的动向,只怕永昌公主府比之朝廷更加清楚。有人带着一个人从北疆向南急奔,吕丰羽一面猜测此二人便是贾赦带着真的阿古拉回京,派人追杀,一面已经通知了京城,让公主府也注意派人拦截。若非贾赦有破军部协助,还真没那么容易回京。所以贾赦回京的消息传出来,永昌公主府震怒是真的,却并未被杀个措手不及。也不知那躲在公主府的主公控制了多少朝廷官员,也不知永昌公主府那些爪牙怎么操作的,总之,会审阿古拉的名单中,并无贾赦。当然,贾赦并非全然不知阿古拉一案的进展,他和许岩合作多次,两人以朋友相交,许岩知道贾赦本事,有些事私下也会向贾赦请教。这日,许岩到忠勇侯府小坐,谈起阿古拉的案子,许岩道:这案子原也没什么好查的了。怎么?这么快审清楚了?贾赦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