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发白, 黄沙也明晃刺眼, 目之所及, 周遭一片亮色, 偏风声呜嚷嚷, 叫得像短命野鬼, 仿佛天地割裂,头顶着尧舜天, 脚却踏冥王府。
钟冉扒拉碎发:“我记得, 蒋爷说你很熟悉沙漠,走一遍就能记得路?”
李长季摊手:“我的确能记路, 但前提是大致沙丘沙沟没变,这妖风过来一切都变了, 我们进这里头也不是走的直线,除非…”
“除非什么?”
李长季回忆:“除非咱们能找到见过的植物,最好是胡杨, 那些植物的位置我都记得,能根据它判断行车方向。”
卫舜拍拍帽沿的沙:“带你来还是没错的,那咱们就掉车头往回走,先找到返回的路,才能再谈前进。”
他从后备箱找来铁锹, 走到沙暴积成的线形沙垒, 脚踩锹头,深深插.入沙里,只剩木棍孤独矗立。
卫舜说:“就用这个当标记吧, 好认。”
四人重新上车,调方向往回,车屁股刨起乌泱泱尘沙,颇有点断梗飞蓬的肆意。
尘埃落定,车身已远成孤点,微风拂动细沙,掀一层薄黄。
平整的沙地陡然拱起弧度,铁锹柄抖了抖,慢慢地,一点又一点,没入沙中。
钟冉坐卫舜车里,拿医药箱清理伤口,卫舜瞥她:“你划那么深干嘛?不疼吗?”
钟冉倒抽凉气,龇着牙缝说话:“不深点,怕血流得不够。”
卫舜转车盘:“嗯,幸好你的伤口愈合快,估计今晚就能好,不然每天更换处理也是麻烦事。”
钟冉动作微顿,很快拿纱布掩盖过去,边缠边说:“这地方古里古怪,也不知道幽精藏在哪里。”
卫舜指尖敲车盘:“没什么好担心的,肯定在这块儿,找到他只是时间问题。”
时间是多久呢?谁也不确定,他的命固然宝贵,其他人也不廉价。撇开生死,无论幽精能不能找到,都得送他们离开这鬼地方。
卫舜不作声,钟冉撕扯胶带,熟练地黏合纱布,五指握了握,伤口仍有点疼。
她瞥过卫舜,卫舜专注于前路,并未朝她看,她才小心探入衣领,轻扯指南针,斜眼望去,针尖依旧钉在南方。
卫舜引颈远眺:“他们的车好像抖了一下。”
钟冉的心猛然一顿,赶紧将指针塞回衣领,卫舜皱眉:“你怎么了?”
钟冉抬头:“他们的车停了。”
卫舜转方向,刹停在jeep车旁。陶勇同李长季下车,李长季趴地上,手往车底探,卫舜问:“怎么回事?”
李长季半边脸贴沙里,脖子扭向他:“底盘好像被划了,这小沙包还能有啥硬东西,除非树桩子埋底下了。”
他越伸越里,粗糙沙面下硌到一样硬物,摸起来光滑温热,像打磨过的木棍。李长季挑眉:“还真有东西,我还以为是小沙丘,跨过去就塌顶了,哪想到居然埋了硬的,这家伙也是挺缺德。”
他斜睨陶勇,“跟你有的一拼。”
陶勇懒得发作,蹲地翘屁股,头低得直涌血:“到底啥东西,你赶紧扒拉出来!”
“慌啥,我正扒着呢。”
李长季边说边拂沙,手感越发像木棍,他凑脸张望,喃喃到:“……这…眼熟啊。”
陶勇听他卖关子,硬不揭谜底,便大半张脸挨紧地面:“话说半截最缺德,不会说就别说,我瞅瞅……欸?”
他这一声扬得又高又长,卫舜也好奇起来:“什么?”
陶勇冲他招手:“你来,你过来认认。”
三人一同伏地,陶勇指那根藏阴影里的木杆子:“你瞧瞧,那是不是你埋的铁锹?!”
卫舜缓缓转头,与眉头拧结的陶勇对视,目光交叠间,都看清对方眼里的疑惑,甚至些许…惊悚。
卫舜转眼珠,视线黏紧木棍,嘴角扯了扯:“这……有点像。”他斟酌语句,“…这地方,又刮沙暴了?”
陶勇倏地直腰,一拳砸得飞沙走砾:“这是重点吗?重点是,咱们沿反方向走!居然又回来了?!”
钟冉嗫嚅一阵,嘴唇磨起皮:“这大白天的,大沙漠里…鬼打墙吗?”她抬头,“太阳不还明晃晃照着吗?”
李长季抽身出车底,火燎屁股似的往外跑,边跑边喊:“他妈的!我不信!我就他妈往东跑,能跑回来我今天就埋这儿了!”
他脚底扬沙虎虎生风,卫舜高喊:“李长季你别跑!这地方压根就不正常!”
李长季自诩沙海游鱼,先被个女人攥手里,又被这地方颠覆认知,此时窝了满肚子火,任他爹娘在世也吼不回来。
卫舜话音落,他已跑去了百米开外,脖子和脸一阵红似一阵,顶着烈日热气蒸脑。
陶勇拢手作喇叭:“姓李的──”
还没喊完,李长季脚下踏空,在陶勇视野中陡然矮了半截。
陶勇怔愣两秒,一脚跺入黄沙:“坏了!流沙!”
卫舜闻言朝越野冲,翻出伸缩绳,疾步跟上陶勇。陶勇连扑带摔跑过去,李长季两腿全陷进了流沙,但人还算冷静,没有傻乎乎挣扎。
卫舜喊陶勇,绳头扔去,陶勇往李长季手边甩,李长季攥绳子大吼:“快!快拉我上去!”
“你别催啊!”陶勇憋红脸,“我在拉!”
每吐一个字就吸满嘴沙,陶勇使劲儿咬牙,牙缝里嘎嘣嘎嘣响:“…奶奶的…这东西…真难拉啊…”
卫舜也勒得手心辣疼,眉梢眼底尽是汗,扭脖子叫钟冉的力气都分不出半点。
陷入流沙得用卡车才能拉回,还不一定回来个完整的人,李长季手死死攥着,心中腾起浓浓绝望,艳阳天里冷汗濡背,风一吹牙关都颤抖。
他分明感觉流沙像磨牙的怪物,不立刻吞人,而是细嚼慢咽,拿迟钝的牙一点点收紧猎物。
猎物已经吞没大半,再过胸口,他就喘不上气儿,只能求陶勇割头,至少棺材里不是衣冠冢。
李长季闭眼哀嚎,嚎完,胸口还没有憋闷感。他奇怪地睁眼,钟冉站沙坡上,五指冲他张开。
李长季抿嘴唇,几乎忘了牵绳,陶勇吼:“拉啊!绳子拉上啊!”他回头,“卫舜你咋使不上劲儿?!”
卫舜一言不发,手背叠暴青筋。
李长季捞绳索,肩膀撕裂痛,腰也勒得生疼,骨关节像被蛮力撬动,喀啦啦地响。
钟冉迎风,发梢干枯凌乱,有鼻血蜿蜒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