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舜放低手指, 陶勇扬声答:“来了来了!马上来!”
坡底夜雾浓重,往上倒趋于稀薄, 钟冉在半山腰回头, 身后路段已被雾气笼罩,像滩流动的烟白色河流。
陶勇眺望前方:“这能见度比下头好太多了。”
钟冉扒树枝继续上行,山石遍布藤藻植物, 她不得不依托灌木的枝干攀爬,从云聚月隐爬到云散月出, 光辉照亮前路。
她抬头, 听见风动树稍的沙沙声, 蓦然感觉眼熟:“卫舜。”
“嗯?”
钟冉指上方黑压压一片林子:“那是不是…榆树林?”
卫舜停下脚步:“好像是。”他面对陶勇,“看来我们是上来了, 不过沿河流走了这么远,直到山坡才来到榆树林的另一边缘,可见这林子有多大。”
陶勇问:“那咋办?还穿林子回去?”
卫舜摇头:“当然不,今晚先在这儿原地歇息, 等明天天亮,我们背林子反方向找路, 总能到山脚的。”
他边说边向上走, 等挨近榆树林边缘, 转身俯瞰,才发现这条窄坡是唯一一条缓坡,左右崖壁都陡峭万分,没有登山装备完全无法上下。
钟冉来到身旁:“站这么近没关系吗?”
卫舜指崖边:“这儿有条窄道, 树根没伸过来,可以沿它走走,看能走多远,兴许能到我们来的地方。”
陶勇已经累得腿软,就地一坐:“那咱们赶紧休息,明天天亮再说呗。”
钟冉借月光,拾了许多枯黄蕨草堆成睡铺,陶勇同卫舜砍木材,就地搭建柴堆,拿干草引火烧燃。
钟冉怕火站得远,卫舜围火旁坐下:“过来。”
钟冉摇头:“没事,你们睡,我放哨。”
卫舜拍拍身旁:“相信我,过来。”
钟冉闭眼挪动,脚步虚浮头皮发麻,卫舜牵住她手腕:“躺下。”
钟冉摸索着躺倒,睁眼时,卫舜面朝她侧躺,身子遮挡火焰:“这样看不见火,会不会舒服点?”
他背对火光,轮廓勾勒暖意,钟冉低“嗯”一声:“挺暖和的,你的手有点点热。”
卫舜右手下滑,搂她的腰:“刚才烤了会儿火。”
貂绒盖在两人身上,他的头埋入她发间:“冉冉。”
“嗯?”
“你身上很香。”他轻嗅一阵,“我喜欢这个味道。”
钟冉听见火苗噼啪炸开,炸得心脏砰砰直跳,卫舜收紧胳膊:“跟你一起我很安心,什么都不怕。”
钟冉伸手,轻拍他背部,用玩笑掩盖害羞:“你这话听起来很脆弱哦。”
卫舜的身形比她高大许多,能将她严实裹怀里:“嗯,我一直挺脆弱的,你多说点好话,多拍我一会儿。”
钟冉时轻时重地拍着:“那你喜欢听什么好话?”卫舜沉吟片刻,凑耳边:“就你平时,床上说的那种…”
钟冉僵硬半晌,手掐他后背:“去你大爷的,这种关头还逗我玩!”
卫舜强忍笑声拽她手臂:“嘘、嘘!陶勇睡着了,睡着了…”
钟冉抻脖子望去,陶勇的脑袋缩外套里,只露半个头顶,细听还有鼾声。
钟冉压低声音:“你怎么知道?”卫舜冲她眨眼:“以前蒋爷派他办事,他都特别有冲劲儿,要是干累了,哪怕坐地上也能秒睡,我们送他外号,陶酣子。”
陶酣子听不见两人讲话,手往下巴抓抓,砸吧砸吧嘴翻了个身。
卫舜将钟冉摁怀里:“不闹了不闹了,天一亮必须得起,快睡。”
陶酣子鼾声如雷,钟冉听着听着,竟感觉眼皮发沉,在卫舜臂弯中睡去。
陶勇的确困得睁不开眼,先听卫舜絮絮叨叨说什么,又听木柴噼里啪啦炸得欢快,一度分不清自己是沉睡还是清醒。
木质纤维烧裂,“啪”一声,如深夜响惊雷。
陶勇蓦然睁眼,隔火远望,发现对面的卫舜已不知所踪。他疑惑皱眉,伸腿抻个懒腰,脚板像挨到什么,无法笔直探出。
陶勇心跳突突,低头朝脚边看,一个卷发女人坐篝火旁休憩。
她侧脸鼻尖微勾,鼻梁细长,一双眼裂极大,睫毛刷得像苍蝇腿,黑发更衬肤白似雪,嘴唇也红润三分。
陶勇更疑惑了:“小冰冰?”
女人正脸瞧来,下颌收如尖锥,精致而刻薄。陶勇“噌”地坐起:“小冰冰?你怎么会在这儿?”
小冰冰往火里添柴:“勇哥,我还差你一万零七百块钱呢。”
陶勇扫了眼堆她身旁的木头,抓脑袋:“你来还钱的?”
小冰冰五指握柴禾,触地敲了敲:“我倒是想啊。”
陶勇感觉不对:“你、你不是走了吗?去哪儿了?大d杯跟荷叶姐都找你半个月了!”
小冰冰穿一身兔毛皮草,水蓝色被火光映得发紫,泛黄的手指从中探出:“我也不知道,但是勇哥,我还想找你借钱。”
陶勇眨眼:“啊?”火热得手背发痒,他挠来挠去半点没减轻,心里颇为烦躁,“你借来干嘛?”
小冰冰抬左手,五指张开:“我的戒指没了。”
“戒指?你还有戒指?”
小冰冰点头:“是啊,一克拉碎钻,不值钱,孙老板给我的赔偿礼物,让我陪他出差。”
陶勇瞥见她的另只手,有什么忽闪忽闪,忙问:“那边手戴的难道不是戒指?”
小冰冰又抬右手,钻石明晃晃折光:“我的戒指没了。”
陶勇心口有什么呼之欲出,却下意识嘟囔:“没戒指…我还没钱呢!估摸你压根就没钱还,遥遥无期的欠条,我哪敢再借啊?!”
小冰冰说:“我有钱呢,就在这儿。”
陶勇左顾右盼:“钱?哪儿?”
小冰冰努嘴:“这儿。”
陶勇低头看,小冰冰身边的柴堆全成了钞票,再往火里瞧,烈焰在焦黑的钞票上舞蹈。陶勇左右歪头端详,忽然嗫嚅嘴唇:“可你这个…是冥币啊?”
“是啊。”声音在耳畔响起,“就是冥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