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冉翻开木架的四方漆红盒,黄绸布上躺枚古玉。掌心大的玉佩,透雕螭虎纹,质青黄,杂赭红沁,掂手中很有份量。
陶勇眼尖:“这挺值钱,我才收的,底下懂行的夸过,说这能卖几十近百万,只是蒋爷说瓷器更好卖,这东西就先搁置了。”
钟冉拿红绳串入窟窿:“就它吧。”
她将玉佩系脖间,陶勇奇到:“你们不是来收东西吗?这值钱玩意应当好好存放才对…”
卫舜摁他肩膀:“你就别管了,我们有安排。”
陶勇小皮卡停旅店门口,货厢瓷器金器相互磕绊,叮呤咣啷响不停,听得他缩脖子耸肩,一下车就直奔车尾检查。
卫舜的车轮没装铁链,刹车拉老长,溜过了停车位才堪堪停住。大朱像一直在门口蹲守,两人甫一下车,雪夜陡然亮起院灯,碗口粗的灯柱探来。
卫舜感觉不太对,大朱由远及近,推开院门:“阿舜。”
陶勇被他似哭似笑的表情吸引,眼神询问钟冉,钟冉也不懂,静等大朱开口。
大朱踉跄上前,手机差点脱手落地:“阿舜…”
卫舜一把扶住他:“怎么了?怎么回事啊?”
大朱只穿件毛衣,不知是冻的还是如何,嘴唇颤抖,手攥卫舜衣袖也抖:“刚才…我接到电话,有人…有人在湖里捞到尸体,警察让我去认领…”
他的五官逐渐聚拢,泪水冷却眼廓:“是姗姗…是姗姗啊!”
手指松懈,他蓦然蹲地嚎啕。
卫舜虽然早有猜测,但乍一听闻,他还是心神震荡。
陶勇不明所以,直觉这不是他的场合,默默往旁退,钟冉拉他摇头,示意他跟自己进屋,院子只留两人。
哭声盖过风雪,每一声都刺嗓的疼,大朱很快哭没了声音,蹲地啜泣。
卫舜默立他身旁,任雪花敲打脸颊,等大朱哭腔渐渐平息,他才伸手,拂去大朱满头的积雪:“我陪你领她回家。”
黄姗后事办得极其简单,火化成灰,装小盒子里。巴掌大的地方,没金没银,甚至没人形,但能蜷大朱怀里。
大朱胡子许久未剪,原本臭美修出的弧度,如今长短不一,像疯狂生长的野草,在下巴编织沧桑。
卫舜看他,好像看到自己,若钟冉成了捧灰,他是会这样抱她立野地里沉默,还是一同躺入盒子。
大朱眨眨眼袋垂坠的眼睛,手抚木盒:“好像也没过几年,对吧?”
卫舜小心开口:“四年吧。”
“是啊,四年,一千多天,两千不到,好像掐指数数,这时光就从指缝飞走了。”
大朱书读得不多,从前自诩文艺,言行举止却露着粗犷,如今瘦成把骨头,眉梢眼底忧郁流露,倒是自成一派的文艺。
这三天以来,该安慰的,卫舜也反复给他嚼过,大朱听不进,他也说得索然无味,现下早已词穷,彼此剩点沉默的空气。
大朱拿铁锹挖出深坑:“这里风景好,黄姗喜欢,我也喜欢。以往我俩老大早来这地方转,好像就这角度,能看见日升月落,黑压压一片出巢的鸟儿。”
木盒压进坑里,大朱拂了层土,“阿舜,我打算走了。”
“去哪儿?”
“不知道。”大朱说,“也许回湖北,也许去南疆,又或者…大江南北都走一遍,没有目的。”
他的手插.入土里,捧一把又撒出,无言半晌:“旅店也交给你了,这里我不会再回来。”
卫舜知道,这是已经最积极的面对方式,他除了点头,也没什么话能劝。
大朱从衣兜掏来一枚戒指,放唇间吻了吻:“rest in peace.”
这是黄姗对多杰遗体的祷告。
戒指放置于木盒上层,指深的泥土掩埋。
大朱夯实土堆,俯身对泥土低语:“我原谅你了,再见,姗姗。”
阳光化积雪,院内多肉露出生机勃勃的绿,钟冉后背晒得暖意融融,小铁铲拿手里,心不在焉地松土。
有人蹲身旁看她,钟冉侧眼望去:“办完了?”
卫舜回答:“完了。”
钟冉又一铲插土里,卫舜握她的手抽出:“不是这样松的,要斜着,这个方向…”他缓缓铲入,“不然根须会被伤到。”
钟冉目光在他脸上游离,试探性问道:“朱老板走了吗?”
卫舜低“嗯”应声,手仍握她的松土,钟冉任人控制,感受他逐渐回暖的掌心。
眼看这片土快戳成疏松窟窿眼,卫舜停止动作,钟冉趁机抽走铁铲:“我帮你倒杯热水吧,太阳没什么温度,怪冷的。”
钟冉起身,卫舜也起身,她感到手臂一紧,被卫舜揽入怀中抱紧。
钟冉手还沾着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抬掌根蹭蹭他后背:“别难过啦,聚散有时,总会重逢的。”
卫舜短暂哄笑:“我要是想见大朱,打个电话约约地方,就能见到。”
钟冉略一思索,又蹭:“人死不会复生,你也不用太难过,总要向前看。”
卫舜附她耳边低语:“你啊,根本就不知道我现在的想法,也难怪,因为你光想着照顾花花草草,无暇顾及我。”
钟冉拿手柄轻戳他腰间:“胡说八道。”
卫舜直起上身,手捧她的脸:“我在想,活人和死人都在这个世界,或许就隔一抷土,但彼此再也无法对话,不知道该是什么心情。”
他认真地凝视钟冉,“我不敢跟大朱比谁更坚强,所以,你可千万千万走我后头。”
钟冉垂眼:“诶,现在是你比我危险吧?我都还没发话,你倒先提了一筐子要求。”她用力拧他,“蛮横。”
卫舜扬下颌吻她额间,钟冉睫毛轻.颤,恍惚听见玻璃门垂挂的铃铛响起。
她转头,陶勇探出大半个脑袋,俩眼愣与她对视几秒,缩脖子回屋:“打扰了打扰了,你们继续,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