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纪越大越不经睡, 刘丽华凌晨便起床忙活家务, 拎着满袋垃圾下楼, 手机正放着关于地震的新闻解说。
听到灾情的通报,刘丽华叹了口气, 不禁回想起当年汆文的惨况,手中垃圾也迟迟没能扔出, 杵在桶边看视频入神。
“婶婶…”
刘丽华回头, 钟冉满身泥渍站在身后, 脱线的包带垮到了胳膊肘。
她头发凌乱且干枯,要不是面庞还算清晰, 刘丽华几乎以为她是哪儿蹿出的拾荒者。
刘丽华赶紧扔了垃圾袋,在她跟前狠捶大腿:“幺儿哦!你啥子弄这拖里落石的!看得我心尖尖儿疼!”
钟冉眼眶发红,“婶婶…”
刘丽华一把牵起她:“快快回去洗澡!这像啥子样儿!”
钟冉下意识缩手:“我手脏兮兮的,不要牵。”
刘丽华掉了两滴眼泪,“我是你婶, 哪里嫌你脏啊?快跟我回去,洗干净就不脏了, 还是香香的幺儿。”
钟冉绷紧唇线, 刘丽华抹了把泪水牵紧她的手,“走, 回去婶给你煲汤喝, 喝好了睡个觉觉,有啥子事以后再说。”
“……嗯,好。”
钟冉似乎发了高烧, 口中食之无味,脑子晕晕乎乎,随意喝了碗汤便草草睡下。
刘丽华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伸手探向她额头,冰凉粗糙的手掌贴在身上,钟冉舒服了许多。
刘丽华将空调温度调高,顺手给她掖掖被角:“我去给你翻点退烧的,吃了药再睡啊。”
钟冉觉得眼皮重逾千斤,沉默地点点头,任刘丽华在家里翻箱倒柜地折腾。在她临近睡着之际,房门吱呀一声推开:“先莫睡,起来吃点药。”
钟冉勉力支起身子,咕咚两口咽下胶囊,翻身又睡了回去。
刘丽华悄悄关门离开。
钟冉一直没睡着,只是意识模糊。半梦半醒间,她听见客厅有人说话:“老钟,你为啥子今天回了?我没买菜拿啥子做饭噻?”
钟冉微微睁眼,睡意因着病痛散去驱除了大半。屋外天色昏暗,她起身按亮台灯捧来镜子,手指颤抖着掀开眼皮…
血管仍是乌紫,只是膨隆已褪。
“你眼袋真是越来越大了,要晓得休息啊,工作莫要那么拼。”
“工作的事儿你啥也不懂,别老烦我!”
钟义操着熟悉的北方口音,语气颇显不耐,“冉冉呢?她回了?”
钟冉顿时清醒,下床趿着拖鞋咔哒推门:“叔叔。”
她们和钟义聚少离多,钟义对钟冉的感情也比较淡薄,但这次见到她,神色多有欣喜:“你啥时候回的?”
钟冉随口答到:“今天早上。”
“呦,这都快晚上了。”钟义瞅了瞅天色,“你在家睡了一天啊?病了吗?”
钟冉下意识摸摸额头:“回来的时候有点发烧,现在好多了,应该没事了。”
刘丽华不相信地伸手试温度,掌心确实摸着额头发凉,这才放下心来:“年轻人体质是好些,就吃点药睡半天能好。”
钟冉去窗边饮水机倒水,听刘丽华问道:“你这次为啥子提前回了?不是派去外地出差吗?”
钟义叹了口气:“强强出事了,你还不知道吧?”
钟冉手中停顿,浑身血液凝滞。
刘丽华不明所以:“不是说外头打工吗?能出啥子事……不会是啥子意外吧?人怎么样?”
钟义喷出深长鼻息:“人没啥事儿,但是…不是小事儿。警察打电话说,他涉嫌藏毒被抓了,就关西安那儿的监狱。”
“啥子?藏毒?藏啥子毒?”刘丽华颇为震惊,“毒,毒品呐?”
钟冉猛然回头,紧盯眉间攒起的钟义:“警察打来说的,都有案件编号了还能有假?谁知道强强怎么把自己搞局子去了?!”
刘丽华有些着急:“没有啥子办法弄出来啊?”
钟义摇头:“弄不出来,国家对毒品管治多严,你不知道,冉冉知道。冉冉,你说叔叔有法子给弄吗?”
钟冉被掏空了意识,脑海只剩关于周子强的记忆。
周子强是难产去世大姑姑的儿子。父亲说爷爷奶奶很早就离了婚,父亲跟爷爷住唐山,大姑姑和叔叔跟奶奶搬走。后来发生地震,两家断了联系,直到爷爷奶奶相继去世,父亲才和叔叔重新有联系。
她记得很久前,家人从石市搬去汆文,没过几年,叔叔便带了周子强来落户。
彼时她还年幼,小县城的平房外有棵枣树,她踩着周子强的背在树梢高处摇冬枣,青红相间的枣子便骨碌滚了一地。
她被父亲提着衣领骂浪费,周子强拦在面前替她挨骂。骂完后,她哭他就趴地上捡冬枣,将包满枣子的衣服推到她面前。
索性她也不哭了,蹲在门口同他一块儿磕枣核。
记忆中,关于堂哥的部分充满了嬉闹。自从她上了大学,与堂哥的联系便越来越少,只是她没想到……
刘丽华叨叨抱怨:“冉冉你不关心就算了,毕竟不是你带大的。可强强是你亲手带的,怎么也这样不关心?”
钟义烦躁地拍桌:“我那是不关心吗?我关心也得有个途径啊!他那是犯法你知道吗?!”
刘丽华瞬间噤声,耷拉着眉眼瞥向地面。
钟义摆手:“你也不用想啥探监了,强强这罪重,等判决期间非直系亲属不得探监。”
钟冉机械性端起空杯,余光瞟向窗外,一辆缓缓行驶的黑色轿车吸引了她的注意。
钟冉扣紧杯耳,探长脖子张望车牌,却因为离得太远无法看清。
她的胸口大片起伏。
耳边是凡俗的吵闹,眼前是冷冽的漆黑。两相夹攻下,她转身进房拎出装手机的腰包,直奔玄关而去。
刘丽华大喊:“冉冉!干啥子去!”
钟冉一脚蹬入球鞋:“去同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