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舜不情不愿地套上黑色长褂, 脑袋扣了顶插金边的瓜皮帽, 然后用张木雕面具遮脸。透过大小有限的孔眼, 他只能目视前方,听着侧方嘈杂人声。
卫舜跨上镶花的黑马, 视线随之颠簸。道旁走着几个同样长褂披身的人,先行则在最前方牵缰绳。
卫舜隔着面具打量周围, 夹道的乡民黑压压匍匐路边, 许多人闭眼祷告, 黄黑泛红的脸写满了虔诚。
卫舜寻思,怪不得先行说乡人会因为祭祀封锁不去河边, 这么笃定的信仰,怕是诓他们跳河永生,也真能下去几个吧。
队伍穿过长长的村道,自村头向金渡滩行进。随着离村越远,周围乡民越少, 渐渐便只剩一支队伍往河岸靠拢。
高原辐射晒得黑衣发烫,卫舜不禁去擦下巴细汗, 忽然感觉马匹剧烈晃动, 他赶紧勒住马缰,听先行说到:“到地儿了, 下马。”
卫舜揭开面具, 登时被河面映照的夕阳晃得眼花。
马蹄浅浅陷入潮软的湿地,卫舜翻身下马,脱掉一身累赘的祭祀服。
先行令人摆好矮桌, 上头搁着供奉香火的香炉。卫舜眯眼望去,为首的先行点燃三根立香,然后扇灭明火,与众人一同朝河面鞠躬再插入香炉。
身穿黑色紧身衣的俩兄弟走到卫舜面前,递给他一套简易的潜水装备:“这玩意儿能供你水下呼吸半小时。”
卫舜握着小型氧气罐:“就我一个下水?”
“我们和你一块儿下。”左边的回到。
卫舜皱眉:“你们不用氧气罐?”先行扬声说,“阿卓阿屠是村里最厉害的水鬼,这种深度的流域,一次能潜十到十五分钟。”
卫舜知道这老头子鸡贼,肯定是怕他跑了才派人监视,便一言不发地穿戴装备。阿卓忽用麻绳捆在卫舜腰间,麻绳另一端伸得老长,被先行攥在手中:“防人之心不可无,可别见怪。”
卫舜无奈皱眉,暼见有俩背箭筒的人靠近。先行问他们:“排子都备好了?”
“备好了,就等下河了。”
卫舜怕下凉水抽筋便活络起臂膀,先行却说:“省点儿力吧,等这日头下去了,咱才方便下河。”
因为出门已是黄昏,众人没等多久,夕阳便彻底沉入地平线。
渭河暗流涌动,在夜色中显得静谧而危险,陆地只剩原野虫鸣,半点人影不见,更别说什么围观乡民,河岸的一切被都黑暗掩盖。
弓箭手按亮蓄电灯笼,黄色灯罩透出陈旧的光色,静静照亮一方天地。
灯笼插上皮筏子,倒影随水波晃悠。忽然,有人踏上皮筏,一圈圈波纹迅速漾开,引得水草四处飘荡。
卫舜和俩兄弟随弓箭手们登筏子,先行及其他人去往旁边筏子。
夜里雾气渐起,两艘皮筏摇入中央,掌篙的老头儿停下动作横起竹竿,转头对远处示意。
先行的筏子靠近,高声说:“你们分区域查看,先从这里开始,顺着水流往北延伸,查到可疑处立刻拉绳为引。”
阿卓阿屠也在栓好绳索,还围了鼓囊囊的腰包。卫舜见阿卓从包里掏出筒状物什:“防水手电?”
阿卓点头:“省点儿用,沉底再开。”
卫舜接过手电按下开关,手电亮度尚可但射程不足,照入水下怕是更短。不过有总比没好,卫舜将它插进了装氧气罐的背兜。
阿卓冲某个弓箭手笑笑:“你可警醒点儿,下头要出了啥岔子赶紧射箭,搞死怪物我给拎上去炖鱼汤。不过你瞅准了射,可别想趁机弄死我。”
弓箭手忽视他意味深长的笑,将绑人的绳头系于灯柱:“与其小心我,不如小心那不长眼的怪物。在箭弄死你之前,别自个儿剐蹭血口惹来它们。”
阿卓搓搓手:“说得我还真有点儿哆嗦。”
阿屠叫唤到:“别谝传了,赶紧下水去!”说罢他朝向卫舜,“你先跳,看看水里有啥情况?”
卫舜无奈点头,含着呼吸器一头扎入水中。
这次下河比白天视野更暗,周遭水流也更湍急。他用力往河底蹬去,没多久便触到河床,硌脚的沙石添了不少踏实感。
卫舜轻拽绳子,麻绳还有挺长一段盘在水下,看样子能游挺远。
他借着手电灯光四处查探,光柱晃上某道白影,惊得他胳膊一抖,差点跌回河床!
光柱重新挪向前方,白影轮廓渐显,卫舜这才看清它的真容——
是副残破的尸骨。
卫舜前去摸摸尸骨残余布料,材质和乡人的棉袄无异,应该是从前死在河底的人。
水底再无其他异样,卫舜灭了电灯,寻到头顶支离破碎的灯光,直朝水面浮去。
破水而出后,卫舜喘了几口新鲜空气,对阿屠说:“没什么怪鱼,就一副死得只剩骨架的残骸,可以下水。”
阿屠点头,同阿卓言简意赅到:“下河。”
说着,他率先遁入水中。
三人逐渐远离河面,道道光柱在河底汇聚;绳索盘旋着坠下,落底搅起大片淤泥,卫舜拂开堆积的尘雾,开始朝远处游去。
俩兄弟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卫舜打着手电转来转去,一旦晃上略显不同处或者踩到硬板,他都会停下拂开泥沙。
游了近十分钟,疑似墓穴或者丧葬品的东西没见到,倒是化骨的尸体又多了一具。
阿屠背着尸体随两人浮出水面,然后一把将它甩上皮筏:“是上个月失踪的老尹。”
弓箭手拽着三人上筏子,让掌篙的向北挪动。
皮筏继续前行,竹竿撑得水面摇摇荡荡,连带灯光也晃得人眼花。卫舜抹着湿漉漉的脸颊,眼睛凝视河下起伏的污泥,看它们腾起又回落,像飞速变化的流云。
忽然,掌篙的放缓动作,筏子被竹竿撞了一下,微微偏移方向。
阿屠问道:“有啥问题?”阿卓跟着接嘴,“没事儿搔啥摊子,赶紧弄完回去。”
掌篙的重新晃动竹竿:“刚才好像有啥撞到杆了,大晚上的瘆煞人。”
阿卓皱眉:“么事瞎唬人,明晓得我胆儿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