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晖宫。
归衡盯着面前的戒指, 修长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着桌面。
那是枚简素的银戒,唯一引人注目的是其上镶嵌着的一块深紫色水晶,色泽深浓剔透, 映着太阳,闪烁着幽远神秘的光。
归衡第一眼就看出来它像什么。
像是阳光下, 他自己的眼睛。
那天暄妍殿里, 面对他的质问,妍贵人只是带着哀求的神色,将这枚戒指放在他手心。
姿态之郑重,仿佛这枚小小的紫水晶, 承托着她全部的希望。
这个苦命而软弱的女人, 没有什么振兴弋兰的野心, 她毕生所求,不过是唯一的儿子能够有一个光明的前途。
阿礼絮絮回禀他这几日从暄妍殿打探来的消息。
听到归德的侍妾与妍贵人来往频繁,归衡沉吟片刻。
万寿节时,弋兰国来的使臣里, 有些混血到外形特征不明显的,就留在了帝京。
他知道他们一定有所图,原来是用了美人计, 混到了归德身边。
现在,又来接近妍贵人。
被关着的这十年, 妍贵人的状态一直很差,也就是最近才好些。
归衡不是没有听说过宫里的流言。
他们说,妍贵人连亲生儿子都想下手, 一定是疯了。
归衡无声冷笑。
与其说她是疯子,不如说她是被恒帝逼得生了病。
他要夺取权柄,并不忌惮借助任何力量,但他不想把妍贵人也搅进来。
日影西斜,归衡靠在床边看着夕阳,眸光越来越暗。
阿礼站在门边:“殿下……”
“妍贵人请您去趟暄妍殿。”
归衡放平唇角,点了点头。
妍贵人心急太过,难免被人利用。有些话,他想直接跟母妃说清楚。
—
归衡走进暄妍殿,遥遥看见院子里摆着张圆桌,桌旁站着的除了妍贵人,还有挽起一点衣袖,露出细白手臂的小公主。
他顿了顿走过去,对上一双清凌凌的圆眼睛。
皎皎手执长勺,看到他难掩兴奋:“哥哥来啦。”
归衡轻轻扬眉:“母妃好兴致。”
他扫一眼桌上铜锅,接过皎皎手中长勺:“我来吧。”
有皎皎在,他今天是没法跟妍贵人谈正事了。
皎皎问:“那我呢?”
归衡瞥她一眼:“先把袖子放好。”
待小公主将手臂完全遮在衣袖内,归衡空出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你乖乖等着吃就行。”
皎皎仰起脸,笑得甜甜蜜蜜。
妍贵人打趣道:“阿衡就知道心疼妹妹,怎么不来抢我手中的勺子?”
归衡扫她一眼,声音很淡:“皎皎听话,知道分寸。至于母妃手里的东西,”他顿了顿,“我可未必敢抢。”
妍贵人脸色一变。
“没关系,我来帮娘娘。”皎皎全无所觉,笑眯眯走过去帮她的忙。
她一边往铜锅里下菜,一边好奇道:“怎么不见邱嬷嬷?”
妍贵人干笑两声:“她有些不舒服,我就让她先休息了。”
人上了年纪,有个小病小痛也是寻常。皎皎哦了一声,没再多问,继续在锅里鼓捣。
入了夜夏风清凉,正适合吃铜锅。
花梨木圆桌上,铜锅咕嘟咕嘟冒着小泡。
皎皎一直在等玉兰片,妍贵人便替她瞧着,刚熟就替她捞出来,放在她碗里。
皎皎连忙谢过,对方只是柔柔一笑。
小公主嚼着脆生生的玉兰片,想起皎然殿里,她没能参与的那场新年聚会。
那时候归衡看着明月,听着自己和柔嘉的笑闹声,心里是什么样的感受呢?
皎皎想了想,端着小酒盅站起身。
“妍娘娘,皎皎谢您一杯。”
妍贵人微讶:“好端端地,谢我什么?”
皎皎垂着眼睛,轻轻呼出一口气:“要是没有您,也就没有哥哥。所以谢谢您。”
她话说的乖觉,动作也不含糊,说完就抬起手腕,一饮而尽。
妍贵人怔了怔,随即笑吟吟回敬。
宫制的杏子酒和外面卖的不同,甜丝丝的,绵软柔润,喝多也不易醉,只是晕晕乎乎,整个人舒服又放松。
归衡以手支颐,懒懒地看着两人,偶尔夹几筷子菜。
直到皎皎喝空了一壶,抬手要宫人再取,归衡才抬手按下,轻飘飘瞥她一眼。
皎皎不解地扭过头:“哥哥?”
双颊酡红,一双圆眼睛像汪着水,烛光下晃动着莹莹波光。
归衡默了默。
他按着小公主的手,语气莫名有几分危险:“看来上次喝醉后做了什么,你是真的全都忘记了。”
皎皎知晓他说的是她生辰出宫那次,不由缩了缩脑袋。
那次她醉得厉害,记忆断片在歌女弹奏的琵琶曲,醒来后只觉得有些头疼。
第二天归衡还问过她记,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皎皎觉得他看着她的眼神似乎隐含期待,可她的确什么也不记得,只能为难地摇头。
她还记得归衡专注地看着她,眼睛黑的发亮,良久才若有若无地叹了一声:“现在……不记得也好。”
她才放下心。
现在听归衡提起,皎皎有点慌。
听说人喝醉了分两种,一种极其安静,一种极其癫狂……
难道她是后一种?
皎皎抬头,着急地去找归衡的眼睛:“哥、哥哥。我不会打你了吧?”
归衡看她一眼,小公主神色紧张,眼巴巴地盯着他。
于是他慢慢点了点头:“嗯,打了。”
皎皎脑子“轰”地一声。
她丢下酒杯,整个人朝归衡靠过去:“我打你哪儿了?疼不疼?”
她倒的太急,归衡虚扶了她一把,让人坐好,才信手指了指自己露出来的小臂。
“这里。”他垂着眼睛,长睫拢住眸光,“你喝醉了,有些用力……很痛。”
归衡说得又轻又慢,声音清冽,莫名带着点委屈。
皎皎垂眸盯着那一截清劲的手臂,下意识揉一揉自己发烫的耳尖。
眼前肌肤是极薄的冷白,依稀可见青色的筋络,曲线流畅而清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