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哭泣。
有人在尖叫。
有人在歇斯底里地咆哮。
四周黑暗,只有尼尔手中的木杖发出莹莹光辉。他的脸被光照得惨白,单薄的下巴上似有汗珠滑落,但他紧紧抿住嘴唇,一言不发。
艾莲娜握住他的手,有些担忧地注视着他。
“我没事。”
不等她开口询问,他就断然说道。
“不用管我。”
黑暗浓稠,却有无数或哭或笑的声音,凄厉地回荡着,远远近近。
烧死他——
烧死他——
烧死他——
渐渐地,还响起了这样的呼喊。
尼尔的脸色更加难看。他用力地呼吸,好像喘不过气来一样。
“尼尔!看着我。”
艾莲娜果断地走到尼尔跟前,一手用力握住他的肩,直视着他。他碧绿色的眼睛已经有些涣散,被她一叫,又渐渐凝实起来。
“那些都是假的。”海妖认真地、有些笨拙地安慰他,“就算是真的,也和我们没有关系。你不要……不要害怕。”
她思索了一下,才吐出最后一个词。
如果是平时,羽族一定会笑一声,满不在乎地大声反驳,说我才不会怕,倒是学妹你,害怕的话就求我保护你啊。
但黑暗中,他望着海妖深蓝的眼眸,勉强牵了牵唇角。
“……好。”
然而,和他的声音一起落下的,还有前方传出来的异动。
“啊啊啊啊啊不要烧死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划破黑暗,而且比那些黑暗中的呼唤更加接近!
在他们身后,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一个幼小的孩子,跌跌撞撞地冲向前方更深重的黑暗。他有一头灿金色的短发,背后无力地垂着半黑半白的羽翅,身上沾着血,满脸都是泪水和恐惧。
他跑过他们身边,稚嫩的面容一闪而逝。
尼尔浑身都发起抖来。
“那是……”
没等艾莲娜反应过来,羽族已经冲了出去。他好像全然忘记了执法者的守则、忘记了所有经验和理智,挣脱了学妹的手,直直朝着那孩子的背影追了过去。
“尼尔!!”
艾莲娜立即追上去。
越往前奔跑,越能察觉出这片黑暗到底有多广阔。外表是商会的建筑,内里却像变成了另一个空间,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那孩子跑得并不快,却让人无论如何都无法追上。他一直在哭泣,不时发出一声惨叫,身上还会溅起几点火星;黑色的羽毛仿佛被蛮力撕扯下来,迸发出新鲜的血液。
他是个稚嫩的羽族幼崽,但如果将他的面容描绘得更年长一些,那么,他就和尼尔一模一样。
空气里,仿佛有浓郁的血腥味飘散开。那是一种肮脏的气味。
——烧死他!
——烧死他们!
——不是我啊!不是我包庇的!
——我是告发的人啊,我是有功的!
——为什么连我们也要烧死!
——都是他的错!
——不要!住手啊啊啊啊啊!
无数声音在黑暗里重叠响起,不断放大。
艾莲娜追在尼尔身后,终于发现原来羽族全力奔跑时速度多么惊人。但是,不能任由他在黑暗中到处奔跑。她对危险的直觉正不断攀升,快要达到一个危险的高度。
海妖抬起双臂,手掌朝向前方。
“冰霜雪露、皆为水之华,无所定式即无所不在、无法掌控即无法抵抗,故有此令,以沉于深渊之寒冷,凝为与烈日抗衡之冻结——”
“寒流之刺!”
海妖是驾驭海洋的生物。缺少水汽的沙漠之中,他们的能力大打折扣,然而皇族的血统依旧在庇佑艾莲娜;在她所指向的方向,寒冷的水流激射而去,霎时围绕住羽族,将他扑倒在地,浇了个透心凉。
羽族挣扎着,还想爬起来继续追赶。前方的孩子似有所觉,竟然停下来,回头看向他。
那张和他一模一样的稚嫩脸庞上,露出了希冀之色。
“你会救我吗?”
这句轻柔的话语,却让尼尔刹那变色。他原本满脸惘然,此刻却眼神阴沉。
像是发觉自己弄巧成拙,那幻影忽而消散了。
“……艾莲娜,对不起。”
找回了理智,羽族被冻得打了个喷嚏,苦笑着道歉。
艾莲娜板着脸,用出一个让水汽蒸发的小法术,抱着手臂,不言不语,只静静地看着尼尔。羽族自知理亏,赶紧把头低得更谦卑了一些。
他呼唤出一道纯净气息的法术,暂时驱散了四周不安而邪恶的气氛。
“怎么回事?”艾莲娜冷冷地说,“鉴于你刚才的行为同时危及到了我们两人的性命,我要求你说明清楚自己行为反常的原因,我才能判断接下来是否还会发生类似的危险。”
在不知状况的黑暗中四处乱跑,是团队行动的大忌。
尼尔迟疑片刻,移开目光,神情变得很淡。
“那是小时候的我。”他说,“我曾经是住在圣城的羽族,有父母,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我曾经是家里最受宠爱的那一个。”
“后来,我被暗影感染。他们每个人都说,会隐瞒这一点,会想办法为我解决这件事。他们要我乖乖藏在家里。”
“……他们骗了你,是吗?”
沉默半晌,尼尔轻轻点头。一缕嘲讽的笑意攀上他的唇角。
“不光是欺骗了我。艾莲娜,你知道吗,羽族居住的圣城一共有九层,最上面的是生命女神的神庙。越是住在上层,地位就越高,也就越接近女神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