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来玩个游戏。”
一头猪说出这句话很奇怪。特别还是一头笑得不怀好意的猪。它的獠牙上全是血,手里菜刀锈迹斑斑、血色斑驳。
人体悬挂出的森林里,没来由的阴风吹着,将含糊的哭声刮得七零八落。树木是干枯的,那些细瘦的手臂也像枯木,在半空交叠着胡乱攀附,又投出无数阴测测的虚影。
一行人分散站立,围成弧形。经过一番追逐打斗,他们已经发现,在长舌地狱中似乎存在某种规则,使他们无法碰触到这头猪。
几人微微喘气,凝神以待。他们都发现,在这里,不光是攻击会被消弭,他们自身的体力和精神力消耗也会加倍。短短几分钟,却像经历了好几小时的战斗。
“什么游戏?”尼尔顺着它的话问。他还在喘气,唇角却勾出个漂亮的弧度,有些挑衅得说:“要说打游戏,还没人能超过我。”
“嘿嘿。”对方咧嘴一笑,长长的鼻子用力拱出几声哼叫。这时,一具人体被阴风吹得飘起来,枯瘦的腿横在猪脸前。
刀光一闪。一条长肉被剔了下来,又被若无其事地塞到嘴里咀嚼。
——唔呃啊啊啊……
“游戏很简单。”它舔了舔嘴唇上的血,打量着几人,“哼哧……这架天平,看见了吗。”
它弯下腰,“哼哧哼哧”地拖出一台黄铜天平。同样锈迹斑驳、布满血迹。然后,它随意抓了一具人体过来,割下一条肉,扔在天平一端。
秤盘沉了下去。
“我们分别说一个数字,每个数字都能找到对应的砝码。哪个数字更接近平衡点,就算谁赢。”一堆砝码不知道什么时候冒了出来,散落在地上,像无数灰白色的蘑菇。
它摸了摸自己层层叠叠的下巴,又用分叉的前蹄指了指众人,说:“五局三胜。但是每一局,输的一方必须割下自己一块肉,血和肉的重量加起来,要等于和平衡点的差值……对了,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
“还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尼尔撇嘴,“你是夏洛克吗?威尼斯商人里的那个?”
“哼哧……嘿嘿。”对方只是哼唧地笑,“你们谁来?”
羽族展开双翼,黑色的羽毛根根立起,蓄势待发。
“谁要跟你玩这种一看就有陷阱的……”
“不是很好吗?我最讨厌毫无美感的打架了。”米德尔踏前一步,顺便一拂耳边垂落的卷发,翠绿的眸光愉快极了,“我很乐意贡献一个和平优美的结尾。”
“哈?喂巡逻者你在想什……”
“长舌地狱,猪……”米德尔没理羽族,只是微笑着,若有所思,“我好像看过这个故事。生前曾用言语伤害他人者,死后将被投入长舌地狱,依罪行的轻重决定刑期。而行刑人和看守者,就是猪头人的形象,名叫并封。”
“啊,没否认,所以就是这个名字吗?”他高兴得恍若发生了什么好事,彬彬有礼地打招呼,“您好,并封先生,初次见面,虽然我并不乐意见到如您这般丑陋粗野的人,但我发誓这句话没有丝毫冒犯之意。”
其余三名执法者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他。
连并封那张猪脸都抽搐了一下。
“希望游戏中你还能笑出来,哼哧……”它慢吞吞地说,“真想试一试活人的血肉……渴望已久啊,哼哧。”
第一局。
并封拉过一个不停挣扎的老人,在对方的哀嚎和挣扎中割下了一大块腰上的肉。血腥味、阴风和惨叫,还有那张猪脸上不断“哼哧”的残酷笑容,都在黑暗里融化、纠缠,酿造出一种极度不安的氛围。
艾比抓住艾莲娜的胳膊,鼻尖不断抽动,紧张得耳朵都竖了起来。海妖轻轻抚摸黑足猫的脊背,又用疑问的眼神去看尼尔。
羽族的神色有些凝重。他少有这么正经的神情。但他仍旧摇摇头,意思是再看看情况。
一片沉沉的气氛里,米德尔反而是笑得最轻松的那一个。他绕着天平走了一圈,饶有兴趣地观察那块鲜血流淌、甚至还在微微跳动的人肉。
“我的眼力还算不错。”他又拿出那只精致的镀金单筒望远镜,仔仔细细观察了一下,高兴地宣布,“看上去很简单嘛。您真是非常体贴,并封先生。”
砝码有两堆,由双方各自捡出想要的部分。米德尔先戴上了白手套,这才一脸勉强地冲砝码堆勾勾手。他要的那块灰白色的砝码飞到他手上。
双方各自选好砝码后,米德尔将砝码放在天平另一端。天平晃了晃,被压沉的那一头缓缓上升。与此同时,一截幽绿的烟雾从砝码上升腾起,在半空形成一个数字:379.87克。
“我觉得差不多。”尼尔小声对艾莲娜说,“如果让我选,我也会选一个差不多的数字。”
艾莲娜略一点头:“我也是。”
但是,天平并未恢复平衡。放置人肉的那一端只升起了短短一截,就停住了。显然,人肉比砝码重了很多。
“哎呀,”米德尔遗憾地咂咂嘴,笑容依旧轻松,“好像是个不大正确的选择。换您来吧,并封先生。”
他退开一步。并封扫了他一眼,“哼哧哼哧”地上去,换上自己的筹码。
幽绿色的烟雾喷出:565.98g。一个差距颇大的数字。
天平恢复了平衡。
“excellent!”米德尔一脸惊叹,轻轻鼓掌,“并封先生,amazing!”
“怎么可能!出千?!”尼尔脱口而出,怒道,“这个游戏果然有问题!看我……”
火光在他棕色的手杖上一闪而逝。并封扭过头,阴森森地看着他,但米德尔抬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轻笑着,若无其事道:“没关系,这次输了,下次再来就行了吗。放轻松,我亲爱的执法者们。”
并封打量他几眼,“嘿嘿”几声,说:“有魄力……哼哧,我这就割下你该交付的血肉,一共是……”
“关于这一点,我个人有一点不同的看法。”米德尔露出为难的神色,以一副商量的口气说,“我对疼痛深恶痛绝……哀嚎的声音实在一点美感也没有。并封先生,我们将惩罚保留在游戏结束后怎么样?”
他一脸天真活泼,轻松得像是在商店里跟老板讲价,而不是在地狱里玩一局危险的游戏。三名执法者都看愣了,连艾比都晃晃尾巴,嘀咕说:“这样不会答应吧……”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并封思考了一会儿,同意了。
“那就……哼哧,保留到游戏结束后吧。”它慢吞吞地说。
米德尔愉快地点头,如鲜叶般翠绿明亮的眼里,流露出深深的、颇具意味的笑意。
第二局。
一个矮胖的男人被抓过来,胸脯被狠狠割下。那块带有明显特征的肉瘫在天平一端,惨白的皮肤还泛着油腻的光。鲜血盛满肮脏的秤盘。
“嗯……根据上一局的经验,我认为肉的重量远比看上去要沉。我认为第一局里,并封先生给了我们足够的暗示。”米德尔轻快地说,“那么,我选择这个数字。”
双方再次选定砝码。
依然是米德尔先放。幽绿迷雾勾勒出砝码代表的重量:2561.79克。
哐当——
放置砝码的那一头重重落下。另一端,惨白油腻、鲜血和脂肪混杂的人肉猛地跳动一下,在半空微微抖动。
“咦?”米德尔睁大眼睛,无辜道,“又错了呀。真抱歉,并封先生,我似乎辜负了您的好意。”
猪脸“哼唧”几下。这头怪物搓搓两只前蹄,咕哝了一句:“没关系。”
米德尔微笑着,轻巧地挪了一步,将位置让给对手。而一旁观看的尼尔,此刻摸了摸下巴,流露出几许恍然的神色。
不出意外,并封选择的砝码再一次让天平恢复了平衡。雾气拼出的数字是“2.89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