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如今三家中地位最高的,当属顾家。
顾家集其他两家所长,专在御前侍候,主管宫中香事。顾家家主亦世袭正四品冶香官一职,效命于天弘帝,因深得圣眷,朝中无有不敬之者。
见沈明曦似是了解一些,胡姑娘接着道:“上一届拔得头筹的那位今日的确没来。那位便是如今深受陛下器重的制香世家顾家的嫡长女,顾筠眉。她正在为祖母守孝,还未出孝期,若她今日来了,只怕褚三姑娘也没什么风头可出了。毕竟,那位顾姑娘与武安侯……”
“怎么了?”见胡姑娘蓦然止了声,沈明曦好奇地追问道。
“没,没什么。”胡姑娘眼神飘忽,“都是一些陈年旧事了。”
她咬了咬唇,沉默片刻,提醒道:“沈姑娘来京城不久,许多事儿怕是都不知晓,关于顾姑娘和武安侯……切莫随意向人打听,仔细惹祸上身。”
见胡姑娘说这话时神色沉肃,格外认真,沈明曦不觉有些生怕,忙重重点了点头。
她来京城的时日不算长,比不得那些自小在京中长大的贵女们,好些事儿都不晓得,听闻京中人情世故复杂,的确不好随意置喙一些事儿。
一旁的柳萋萋垂着脑袋,不知怎的,打听到那位顾家嫡长女的闺名时,心下便生出几分异样来,若压着块大石般滞闷,难以喘息。
她也不清楚缘由,默念了几遍“顾筠眉”这个名字,试图找寻蛛丝马迹时,额头蓦然一阵抽痛,身形晃了晃,她忙死死咬住唇,以防自己痛呼出声。
然她因疼痛而扭曲的神情仍是被秋画瞧了去,“姐姐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无妨,许是昨夜没睡好,这会子有些头疼,当是很快就能恢复。”看着秋画担忧的模样,柳萋萋勉笑着安慰,“不必担心。”
秋画哪能不担心,她再了解不过,她这位姐姐素来能忍,就算头疼欲裂也能强忍住不吭声。可恨如今身在凛阳候府,不能出半点出差错,她纵然再愁,也只能时不时用余光去观察柳萋萋。
见过了小半炷香后,她的神情复归平静,脸色也没那么难看了,这才放下心来。
大抵巳时五刻,筹备今日品香宴的凛阳侯夫人才姗姗来迟。道了两句失礼招待不周的话后,便有衣裙飘飘的婢女鱼贯而入,捧着水盆布巾奉至各家姑娘面前伺候净手。
沈明曦右手还缠着布条,为防露馅自是不能沾水,见她不知所措地伸出手,柳萋萋忙低身撩起盆中的水小心翼翼地为她清洗左手,再用布巾擦了擦她未被包裹的右手手指。
凛阳侯夫人本就注意着这厢,见此情形,忙道:“沈姑娘的手,这是怎么了?”
沈明曦虽早做了准备,但真听到问话,一颗心还是颤了颤,她定了定神,才答:“回夫人,雪天湿滑,小女前几日在自家阶前不慎滑倒,摔伤了手腕,还未好全。”
她紧张地吞了吞口水,便听凛阳候夫人和善地笑道:“原是如此,沈姑娘受了伤还执意来赴宴,实是令我感动。”
沈明曦看着周遭投来的视线,艰难地勾了勾唇角,“不过小伤,尚且可以走动,又怎好拂了夫人的盛情。”
她这一席话说得圆滑,让凛阳侯夫人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可只有柳萋萋和秋画晓得,沈明曦来来回回练了多少遍才能说得这么从容。
她压根不擅撒谎,才说了这两句,额上便已泛出丝丝冷汗。
幸得很快也无人再关注这厢。
婢女撤下水盆后,阁中便寂静下来,姑娘们正襟危坐,不再谈笑,只静静看着坐于主位的凛阳候夫人。
这还是柳萋萋第一次亲眼见世家贵妇焚香,那举手投足间若幽兰般的淡雅使人着了魂般移不开眼。
在焚燃香炭后,凛阳候夫人自白瓷罐中取出自制香品,置于云母片之上,隔火熏香。香烟冉起,自然舒曼,无丝毫烟燥之气。凛阳候夫人垂首品闻后,才将香炉递给身侧的姑娘。
几位姑娘依次接香品闻,室内幽幽,不闻其声,唯幽淡的香气袅袅而散,香炉传至沈明曦处时,见沈明曦下意识抬手要接,柳萋萋忙快一步接过香炉,屈膝奉到沈明曦面前,又见她鼻尖动了动,轻嗅过后却没偏过头,忙冲她飞快地眨了眨眼。
沈明曦顿时意会过来,微微向右偏头吐息,因着太过紧张,她甚至都忘了,孙嬷嬷嘱咐过,呼气不宜正对香炉,差点就在这些擅香事的贵女们面前闹了最低端的笑话。
待香炉传到了下一人手中后,沈明曦暗暗舒了口气,冲柳萋萋感激地一笑。
柳萋萋回以笑容,虽说今日她算是被赵氏半逼着来的,但赵氏说得不错,能来这品香宴,赏闻到各类珍稀香品,实是难得的机会。
在各家姑娘逐一闻香品香三巡后,香炉又传回至凛阳侯夫人手中。品香毕,凛阳候夫人让席上众人畅所欲言,评价此香,所得自然皆是夸赞之语。
虽知其中不乏奉承,凛阳候夫人仍是心情大好。又让各贵女取出自己制成的香品焚烧,继续传递赏闻。
沈明曦带来的,自然不是自己亲手所制,而是赵氏托孙嬷嬷做的,那并非极好的香品,反稍次一些,就是怕沈明曦在众人面前露了马脚。
十几位贵女的香都逐一品闻了一遍,不出意外,被评为最优的自是那褚三姑娘亲手制的香。
品香后便是当场制香,赵氏让柳萋萋陪着一道来,为的就是躲过这一劫。
柳萋萋原还不大明白,若沈明曦自己制香,顶多就是动作生涩些,可经过方才品香一事才悟过来,沈明曦一紧张便彻底乱了阵脚,哪只是不大会那么简单。
撤下桌上的茶盏后,府中仆婢又在各家姑娘面前摆好齐全的香器。
柳萋萋暗暗对沈明曦点了点头,便让秋画将带来的香材一一摆放在桌案上,旋即刻意提声儿道:“这先放什么后放什么,还请姑娘吩咐。”
分明已背得滚瓜烂熟了,可临到场,沈明曦脑中一片空白,一时竟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见她咬唇思索着久久不言,柳萋萋暗叹了口气,默默将眼神落在一处,沈明曦反应过来,忙直了直背脊,颇像那么回事儿地指挥道:“取檀香三两,乳香一两,麝香半钱……”
柳萋萋状似依着她的吩咐,实则是按着自己的节奏,埋首将那些香材或煮制,或研磨。
一门心思投进去,很快就屏蔽了周遭几乎所有的杂声,只专注手中的香材,期许最后会凝炼成何种独一无二的幽香。
正当她沉醉之时,却听一道悠扬婉转的声儿骤然响起,“沈姑娘这香里竟还添了龙涎。”
沈明曦脊背僵了僵,但很快便依着柳萋萋教过她的话答:“龙涎乃香中极品,能调和诸香,聚敛麝香、龙脑等香材的气味,芬芳馥郁,终日不散,很适合小女这道香方,这才添了进去。”
凛阳侯夫人闻言满目欣赏,含笑点了点头,稍一侧眸便瞥见那正替手伤的主子代为制香的婢女。
说来倒是奇怪,她方才往这厢看时,头一眼注意的并非沈家姑娘,而是面前这个形容瘦削,相貌颇不起眼的小婢女。分明不是什么秀丽的女子,可她埋头制香时,缓慢优雅的动作,璀璨发亮的双眸和全神贯注的模样,格外吸引人的目光。
“你这制香手艺是哪里学的?”凛阳侯夫人不自觉开口问道。
柳萋萋反应了半晌,才意识到凛阳侯夫人问的是自己,虽有些意外,但还是淡然答:“回夫人的话,是我家姑娘亲自教的,不过奴婢学得不精,只得皮毛,看着唬人,其实尚不及我家姑娘的一半。”
见她答这话时,垂首略有些唯诺的模样,凛阳侯夫人不由得抿唇笑了笑。
方才看这丫头取香研磨的速度甚至都比沈姑娘指挥的快一分,她都差点生了错觉,觉得这香方就像是这婢子亲自琢磨出来的一样,才会对香材处置如此熟悉。
可就同她自己说的那样,应是沈姑娘亲自教她的,练得透了,自然也看着唬人。
倒也是,一个婢女,哪里来这般制香的好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