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闻声颇难以置信地看向孟松洵,她深知自己这位小叔性子寡淡,向来对男女之事冷漠,哪曾主动问询过,她面露惊喜,忙循着他的视线看去。
凛阳侯府夫人亦在看,蹙眉打量了半晌,却是不识那人,便问身侧的婢女。婢女答:“奴婢也未曾见过,或是头一回参宴的姑娘,邀请的名单中倒真有一个,年岁也相仿,应是刑部郎中沈韫玉沈大人的妹妹。”
“沈郎中的妹妹?”徐氏回想片刻,显露出几分犹疑,“虽说那沈郎中曾是陛下钦点的探花郎,但听闻他是寒门出身,他这妹妹......”
侧眸见孟松洵仍望着楼外,徐氏顿了声,将话锋一转,笑道:“然出身到底是次要,我见这沈姑娘模样秀丽,举止端庄,只消性子好也是可的。”
孟松洵收回视线,薄唇微扬,“大嫂别误会,阿洵没旁的意思,只是没见过这姑娘,方才好奇问了一嘴。”
徐氏哪里信这话,孟松洵戍边多年,京城的姑娘又有几个识得的,问哪个不好,偏生问了这个,怕不是动了心思,又羞于直言罢了。
她抬眸与凛阳侯夫人对视一眼,两人心领神会地笑了笑,皆有了主意。
孟松洵余光瞥见这一幕,暗暗摇了摇头。
他侧身半倚着栏杆,居高临下地望去,皑皑白雪间,衣香鬓影,钗环叮当,柳绿花红的裙袄,似让冬日寂寥的庭院都复了春色。
然他的视线却并未落在那些娉婷袅娜的美人身上,却是看向角落里一个衣着华美的姑娘背后,一个半掩着的身影。
那人一身绀青袄,霜白棉裙,虽是簇新的衣裳,却松松垮垮显得不大合身,垂首安安静静的,被吞没在人群中。
孟松洵薄唇微抿。
原来,她是沈家的奴婢……
望鹊楼底,不知怎的,柳萋萋总觉得脊背阵阵发紧,似有人在盯着自己。
她正欲抬首四眺,衣袂忽被扯了扯,沈明曦凑近悄声道:“怎么办,萋萋姐姐,我都快要怕死了,一会子也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柳萋萋垂首看去,果见沈明曦表面从容自若,可掩在袖中的手却止不住地发颤。
沈明曦自幼生活在乡下,虽说进京后也受了几年大家教养,可到底长居闺中,未曾见过世面,到了这般场合,心下难免怵得慌。
“姑娘莫怕,我们都在呢。”柳萋萋温声安慰。
一旁的秋画也冲沈明曦点点头。
“您且放松自在些,就像嬷嬷先前教您的,一会儿揣着底气,含笑看着对方说话,莫虚了气势,绝不会教旁人看出端倪。”
柳萋萋说着,偷偷去握沈明曦佯装受伤而缠满细布条的手。暖意透过手腕直漫到心头,听了柳萋萋这番鼓舞,沈明曦颔首,焦虑之感这才缓了些。
在小径上站立片刻,来参宴的各家姑娘便由凛阳候府的家仆领着去了凝玉阁。
凝玉阁在候府边缘,地处清幽,一入内,便可看见一面靠墙的博古架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各式香器和盛放香品的瓷罐,临窗的花几上置了些松石盆景,其旁小案整齐堆放着一摞摞的香谱,目测有百本之多,不愧为府内专门制香之处。
柳萋萋惊叹地扫了几眼,便跟在沈明曦后头,半扶着她在内室的圈椅上坐定。
很快,邻座的姑娘便来与沈明曦搭话,她明眸善睐,笑靥动人,年岁看似与沈明曦相近。
听她们相互客套了几句,柳萋萋才知此人是翰林院胡编修之女,这位胡姑娘的父亲,与沈韫玉还曾是同僚。
虽未见过,但听闻有这层关系在,又见这位胡姑娘面容和善,沈明曦不由得放松下来。两人闲聊了一会儿,胡姑娘忽而示意沈明曦看向后头。
柳萋萋亦抬首看去,便见离沈明曦不远的地方,坐着一个着棠红花罗镶兔毛边袄裙的姑娘,蛾眉曼睩,风姿绰约,美得格外惹眼,正与别家贵女言笑。
“那是刑部尚书褚大人家的三姑娘,听闻令兄前不久擢升为了刑部郎中,又拜在褚大人门下,今日见着,沈姑娘可要去打个招呼?”
沈明曦闻言略有些迟疑地看向柳萋萋。
柳萋萋会意俯身:“胡姑娘说得不无道理,要不姑娘还是去问候一声吧。”
沈明曦颔首觉得有理,这才缓缓往那厢走去,行至褚三姑娘身侧,见那位抬眸疑惑地看着她,她踯躅半晌,才福身道:“褚三姐姐想是不识得我,但明曦的家兄正是褚大人的门生,如今也在刑部为官,今日在这品香宴上遇见褚三姐姐,实是缘分,特意来向三姐姐问个好。”
褚三姑娘褚烟淡淡瞥了她一眼,轻笑道:“抱歉,家父在朝中的门生众多,一时记不起是哪一位了……”
此言一出,周遭顿时响起低低的笑,沈明曦尴尬地双颊通红,好一会儿,才低声解释道:“家兄姓沈,名韫玉,如今官居刑部郎中。”
“哦……”褚三姑娘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是沈郎中,的确有缘,往后还请沈姑娘多多关照了。”
沈明曦忙回:“三姐姐说得哪里话,应是明曦需要姐姐关照才是。”
褚三姑娘笑了一下,不再多言,自顾自转过头与旁的贵女继续说道。
她都表露出了这般态度,沈明曦哪里还看不出这位褚三姑娘瞧不起自己,甚至都不愿多搭理。
柳萋萋亦看得明白,待走远了,压低声儿对着沈明曦道:“姑娘尽了礼数,不落人口舌就好,旁的别记挂在心上。”
沈明曦冲她轻轻眨了眨眼,表示自己心里明白,待回了位儿,一直关注着那厢的胡姑娘也安慰起了沈明曦。
“沈姑娘莫放在心上,那位褚三姑娘向来如此,性子倨傲,可谁教人家是皇后娘娘钦点的香秀呢。”
香秀?
平日去香铺买香材时,柳萋萋偶尔也听旁人提起过这个称呼,但并未细问,今日再听,才知这个称呼颇有分量。
沈明曦亦是不解,询问之下,才听那胡姑娘道:“自今圣登基,宫中每三年便会举办一次斗香会,邀京中各家贵女,在皇宫御花园当场制香窖藏,待两月后取出品闻,评选出的头五名,便被称为香秀。这位褚三姑娘,在两年前的斗香会上得了第四,今日来的贵女中无人制香手艺可出其右。”
“原是如此。”沈明曦恍然大悟,片刻又生了好奇,“可既是第四,那前三位姑娘呢?今日都未来吗?”
“褚三姑娘前头两名,都已在这两年间嫁为人妇,至于拔得头筹的那位……”胡姑娘顿了顿,反问道,“沈姑娘可知京中的制香世家?”
沈明曦点点头,这事儿她倒是听孙嬷嬷提起过,只是没怎么记牢,柳萋萋倒是记得很清楚。
如今京中有三大制香世家,即宁,程,顾三家。
三家原在大徴以南沿海一带世代以制香为生,后因今上嗜香,香事盛行,便陆续迁至京都定居。
虽三家都擅制香,但在京中发展却并不冲突。宁家以行商为主,在大徴各地开了几十家分号售卖香品,京城最大的香铺缥缈阁便是宁家所开。
柳萋萋去过几回,铺中所售香材的品质之佳确非寻常香铺可比。
至于程家,则擅以香法治疾,在京中开了不少香疗馆,专门售卖香药,香汤和可熏烧疗养的香品,也算是另辟蹊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