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遗体化妆其实还是有难度的技术活,不过严栋应该是属于好操作的那一类,毕竟他去世没有多久,还没有太僵硬。
因为是在植物人状态下去世的,表情也很平和,并没有什么凶神恶煞的神情。
严塘走进去,就看到一个神情很平和的严栋静静地躺在床上。
看来负责给严栋化妆的入殓师技术很高超。
严栋的脸上的皮肤比起以前要偏白一些,不知是打了腮红还是什么,隐隐还有点血色,仿佛他就只是在熟睡一样。
而严栋的眉眼之间,一股消失许久的温吞气息又倏然冒了出来,这让严塘看着他时,无端地想起了他年轻时的样子。
那个时候他还可以毫不迟疑地喊严栋爸爸。
以前严栋也算是个知识分子了。还是在学校教书的。
尽管他们家里并不算宽裕,但是严栋有一个他追求到的初恋妻子,一个聪明的儿子,也有不错的社会地位。
严塘还记得,以前小时候,严栋还会给杂志社写文章,他拿到的稿费,通常都是用去捐助那些贫困的学生。
怎么到了现在,他就落得个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结局?
连死的时候,身边也只有他这个不情不愿,满心只有冰霜的儿子了。
严塘看着死去的严栋,他站在严栋的面前,代替严栋回顾他的一生,严塘只感觉到了命运的无常与荒谬。
是什么让一个前半生光明磊落的好丈夫、好父亲、好老师,甚至是好人的人,在后半生变成了一个骗子、变态、阴阳人、和毫无廉耻的下作者?
严塘也不知晓。
“先生,你看是现在就开始吗?”负责人看严塘似乎已经沉思完了,便出声问了句。
严塘啊了一声。
他自然是知道负责人的意思的,这是在问他要不要火化了。
严塘再次看了看他的父亲,他想到可能再过一个小时、再过两个小时,严栋就要变成一捧灰了。
严塘的心里忽然生出了莫大的悲哀。
他的二十八年的生命里,有无数次想捅死严栋,或者是和他同归于尽。
而真当严栋化成灰了,纷纷洒洒、七歪八扭躺在一个小盒子里了,严塘发现他还是不想这样的。
“烧吧。”过了很久,严塘才说,“烧吧。”
他又重复了一遍。
负责人点了点头。
随后,便没有严塘的什么事情了。
殡仪馆这边,严塘已经办好了入葬流程,等严栋的骨灰装进骨灰盒里时,自会有送葬的人把他送去订好的墓地。
这倒也不是严塘不想亲力亲为,而是严塘觉得他不适合做这些事情。
他也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件事。
他始终是一个理性得有些冷的人,严塘在脑海中排列了一遍他需要做的工作,他需要安排的生活,以及他需要陪伴艾宝的时间,这些项目林林总总太多,严栋并不值得人严塘放下手里的所有事务来负责到底。
活着的、存在的才是最重要的。
严塘走出殡仪馆,不再拖泥带水。
负责人看着这位毫不留恋的家属转身便离去了,还有点小惊讶。
不过他在殡仪馆这种地方,人生百态都已经见得太多了,也并不太奇怪。
严塘坐上汽车,准备回家了。
他回家准备洗一下个热水澡。
毕竟出入了殡仪馆这种地方,按中国的玄学说法来说,就是有死气,按西医的道理来讲,就是严塘担心自己身上带了什么病菌。
严塘看了看时间,现在是下午4点,他回到家应该是晚上七点过了。
他想了想,把手机与车的蓝牙接通,给艾宝打了个电话。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和艾宝打电话。
第一通和第二通电话时,或许是电话手表不在附近,艾宝并没有接通。
直到第三通电话了,严塘的耳边才没有全是嘟嘟嘟的声音。
“严严!”艾宝很是惊奇,“严严和艾宝打电话了噢!”
他后面的那句话似乎是对旁边的张阿姨说的,语气间颇为得意。
严塘一边发动汽车,一边回答艾宝,“对的,艾宝,是我给你打电话了。”
他说,“今天我晚上7点半左右才回来,宝宝,你和阿姨先吃饭,不用等我的啊!”
艾宝哇了一声。
他显然是没想到今天严塘可以回这么地早。
“那严严今天晚上可以陪艾宝吃苹果果吗?”艾宝问。
严塘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
上次他陪艾宝吃苹果,仅剩的三块可是全部都去了艾宝的肚子里。
“当然可以,宝宝,”严塘踩了踩油门,上了公路,“你在家要好好吃饭等我,听见了吗?”
艾宝乖乖地说,“听见了的呀。”
然后他对着电话啵啵严塘两口,突然很是匆忙地挂了电话,“严严再见呀!海绵宝宝开始了,艾宝要看电视了!再见了噢!”
严塘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耳边又只剩下了一阵忙音。
他笑着摇了摇头,按下了车里的蓝牙按钮,断开了链接。
艾宝真的是海绵宝宝的忠实粉丝。
每天这个时间都要守在电视机前,全神贯注地等海绵宝宝开播。
严塘开着车,沿着笔直的公路往前驶,他正在从一片荒郊野岭驶向一个繁华热闹的都市,都市里面有他的家,家里的艾宝还等着他。
严塘眉间的情绪很平和。
再见了,严栋,再见了,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