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严塘问道,“严严舍不得猫猫吗?”
他说着,还轻轻握住严塘的手,像安慰一个伤心的人一样。
“我?”严塘怔了一下。
大胜对他而言,也算不上是非常重要,他其实最多不过是有一种美好的事物终将消散的怅然罢了。
严塘也只能回答说,“大胜——也就是猫先生,本来就是一只很棒的猫,它去世,我想没有人会不觉得难过的。”
“李阿姨和大胜相处了这么多年,她也许是最难过的罢。”严塘说着,他想到李阿姨和她的猫,就有几分感慨。
李阿姨说是因为自己脸上的伤,终身未婚,一生里陪伴它最久的也许就是大胜了。
也难怪大胜要离家了。
艾宝却摇了摇头。
“不是的呀,”艾宝满头的小卷毛随着他的动作摇摆,“阿姨不会难过的。”
他笃定地说。
严塘挑挑眉,便问他为什么。
“阿姨和猫猫很靠近很靠近了呀,”艾宝说着,伸出自己地两只手,手心相对,不断压近,“他们都懂得彼此的语言的。”
“如果猫猫死了,它就会变成树,变成花,变成草,变成叶,变成风,变成雨,变成云,或者变成另外一只猫猫,陪在阿姨身边的呀,”艾宝说,“如果他们能听见对方的声音,懂得交流的语言,那么猫猫一直是陪着阿姨的。”
“不会有谁感觉到孤单的。”他说。
严塘盯着艾宝合上的手掌,有些出神。
在很多次的交流过后,严塘已经逐渐发现,艾宝对于世间万物的认识,总是带有一种脱离世人的平等感,在他眼里,猫可以是雨,雨也可以是猫,小溪可以是一只金龟子,一只金龟子,也可以是一条小溪。
艾宝的眼中,总是存在着这种荒诞,又浪漫的换算公式。
“那么是为什么会这样呢?”严塘耐心地顺着艾宝的逻辑问道,“艾宝认为是死亡转化了一切吗?”
如果别人听见严塘问艾宝的问题,肯定觉得滑稽。
哪有一个正常人会询问一个智力有问题的小孩这样哲理的问题。
可是严塘问得很认真。
事实上,每一次他询问艾宝,都问得很认真。
艾宝凝视着严塘,看了一会儿。
他都眼静静的,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澈见底,干干净净得仿佛还能看见几条小鱼在艾宝的眼底畅游。
严塘也看着艾宝,还顺手帮艾宝理了一下外套。
不让外套因为艾宝缩坐着的姿势而往上跑,不能很好地保暖。
艾宝又把自己往严塘的怀里挤了挤。
严塘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混合着他温热的体温溢在艾宝的鼻尖,这总是叫艾宝想起天上干净的白云。
他靠在严塘的怀里,就有些像睡在了白云之中。
严塘也不催促艾宝回答问题,他由着艾宝粘着自己,拍拍艾宝的背部。
过了许久,艾宝才从严塘的怀里抬起头。
“那是不一定的,”艾宝说,“但是我们每一个人呀,都是来自一个黑色的点点的。”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黑色的点点长出很多很多很多根不同的线呀,每一条线朝着不同的方向长大,”他边说,边比划着一根根的射线,“有的线是长长的,有的线短短的,有的线在最先是开始分开的呀,然后在后来相遇了,在后面就一直重叠着啦,有的线在短短的相交之后呀,就离开了。”
他说着,一会儿一前一后地贴着自己左右两只手的食指,示意着两根从陌生到白首不相离的线;一会儿两只手的食指交叠,比划出只有一个交点,便老死不相往来的线。
严塘听着,点点自己的头,表示自己听懂了。
于是艾宝摇了摇自己的腿。
他继续说,“死亡呀,是每一根线的列车。大家都要在自己的线上坐上这辆车的,只是有的人早早地就坐上了,而有的人晚晚地才上来。”
“最后,大家都到了发出线的那个黑色圆点点,所有的人呀,花呀,树呀,猫猫呀,羊羊呀,还有大海呀,云呀,就在黑色的圆点点见面了。”艾宝说。
“那个时候啦,我们可以是一朵花花,也可以是一朵云摆摆,可以是一只猫猫,也可以是一座大山山。”艾宝说着,又拉起严塘的拉链。
他开始高兴起来。
“这样就没有人会孤单了呀,”艾宝的脸上扬起笑来,“大家可以是大家了,大家也可以是自己呀,大家可以拥抱大家啦,大家也可以拥抱自己呀。”
艾宝高高兴兴地摇晃了一下自己的小肥手,他的手被他在半空中晃成一朵旋转的花。
严塘意外地听懂了艾宝的话。
他已经不再惊讶于艾宝瑰丽的想象了,他现在只讶然于艾宝心中那些完善得,可以说是成熟的逻辑——这可不像是智力有些问题的孩子会拥有的。
“很棒的想法。”严塘点头,肯定地说。
艾宝更加高兴起来。
他粘回严塘的怀里,一边玩着严塘的拉链,一边蹭蹭严塘的下巴。
严塘想,或许别人都不知道,就算是曾教授也不知道,艾宝心中这样浩大又离奇的世界。
严塘注视着怀里环抱着李阿姨热情赠送的一大袋黑芝麻糖,吧唧吧唧嘴一块接着一块不停地吃着的艾宝。
他看起来还是这样无忧无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