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洛子急奔而来的气喘声隔着门也听得一清二楚。
“救下了, 可太妃娘娘一直在哭闹,方才还要撞柱,这会子闹得整个翠芙轩上下人仰马翻的,您快去瞧瞧吧。”
玄睦的神色冷下, 不紧不慢地接着剔骨头投喂余小晚。
“她想闹便让她闹。”
小洛子急的团团转。
“可是皇上,太妃娘娘说,您要不去,她就, 就……”
“就怎样?”
“就绞了头发,出家为尼!”
玄睦的手顿了一下,看了一眼辛苦做出却一口也没来得及吃的排骨面,抿了抿唇, 搁到灶沿儿。
“罢了, 朕去瞧瞧。”
还未进翠芙轩, 大老远就听见院中吵闹嘈杂,莲妃坐在院子正中央的雪地里, 被人团团围着, 搀的搀, 扶的扶,劝的劝, 撑伞的撑伞,让旁人磨破了嘴皮子, 死活不肯起来。
“哀家算什么太妃?!根本就是囚犯!连自个儿院门都出不去, 哀家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死了倒干净!”
玄睦摆摆手赶开那些行礼的下人, 沉着脸走到莲妃近前站定。
炫黑的龙靴,绯色皇袍,金绣的团龙,不怒而威的面容,居高临下,天子威仪尽显。
“除夕之夜,母妃不守岁,这是在作甚?”
莲妃早已哭花了妆,也不怕失了体面,依然哭闹着,“我一个囚犯,守什么岁?活着不如死了,就是出家也好过这般受辱!”
玄睦沉吟了片刻,“好,待登基大典之后,儿臣便解了母妃的禁足。”
“呵!”
莲妃冷笑一声,躲开他搀扶的手。
“不然,再提前些,儿臣大婚当日便解了母妃的禁足。”
莲妃依然冷笑。
玄睦深吸了口气,“那母妃想如何?”
“今夜便解了我的禁!”
玄睦顿了一下,突然转了话锋,“母妃还记得儿臣五岁生辰时给我做的那碗排骨面吗?”
莲妃想都没想道:“什么排骨面?不记得了!”
玄睦仰头望着漫天风雪,沉寂了片刻,这才低头道:“好,解禁,就从今夜起便解禁,母妃可以起来了吧?”
许是没想到竟会这般顺利,莲妃不确信地又问了一遍。
“真的?”
“真的。”
“那……”莲妃迟疑了一下,“那你何时晋封我为太后?”
不等玄睦拒绝,莲妃紧接着说道:“你若不封我为太后,天下百姓定会以为我待你不好,所以才被自个儿儿子如此冷待!这恶名,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背的!”
玄睦俯身蹲下,扶正她头上歪掉的发簪,又理了理她襟口的凌乱,淡淡问道:“母妃当真这么想当太后?”
“是!”
“不顾一切?”
“是!”
沉默了片刻。
“母妃能再唤儿臣声渊儿吗?”
“什么?”
“没什么,太后是吗?好,待登基大典之后……”
不等玄睦说完,莲妃突然尖声打断!
“我可是你母妃!生了你养了你,竟还不如个未过门的媳妇儿,要等封了她才能封我!这是什么道理?!”
拍打雪片的手顿在了她的裙摆,玄睦抬头望向她,血瞳幽若深潭,忽明忽暗。
自打称帝之后,他再也不曾遮挡过他的鬼眼,如今自然无人敢当面讥笑他,只会争相奉承他说,这是最尊贵的绯色,是大玄的国色,是帝王的象征,更是真龙下凡的凭证,值得万民敬仰。
一人奉承,两人奉承,人人都奉承,奉承的多了便仿佛成了真。
他们的新帝是真龙天子,新帝的鬼眼哪里是什么鬼眼,分明是龙眼!
满大玄都在口口相传。
莲妃突然有些不敢直视那眼,仓皇躲开。
偌大的翠芙轩乌压压站满了人,却无一人言语,静闻落针。
玄睦许久不语,雪落沙沙,片刻华发,他闭了闭眼,长睫也沾了雪,将化不化,迎光微闪,粘泪一般。
“好……朕这就回去拟旨,正月初九,晋封母妃为……圣母皇太后。”
莲妃猛地抬起头!
“当真!”
玄睦微微颌首。
莲妃喜上眉梢,竟有些控制不住脸上的神情。
“我儿孝顺,我儿果然孝顺,母妃真是没有白养了你这么多年!”
玄睦将她搀扶起来,悉心拍掉她身上的残雪。
“速去备水,好好让太妃沐浴泡暖,再熬些姜茶来。”
……
初雪,下了整个除夕夜,天还未亮,余小晚便被一阵新年礼钟声惊醒,她自玄睦怀中探出惺忪的小脑袋,却见他刚从书案上起身,正在更衣,漂亮的桃花眼熬得通红,疲态尽显。
来不及歇口气,又该行正月初一明窗开笔礼,之后还要给祖先、神佛拈香行礼,至金銮殿受文武百官朝贺,自然还得去给莲妃行拜母礼,总之是忙得连轴转,待稍稍能坐下喘一喘,天色已暗,又到了夜宴群臣的时候,这还是因着国丧,免了听戏赏舞这些繁杂。
好容易结束了一日的行程回到养心殿,还得处理耽搁的奏折。
果然,做皇帝也是不易。
“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