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越来越近,又过了数日。
是夜。
月黑风高, 万籁俱寂。
玄睦照例睡前灌了半坛子烈酒, 斜身躺在榻上安寝,淡淡的酒香混着兰草香在这暗夜之中幽幽浮动, 沁醇醉人。
余小晚没睡, 瞪着猩红的蛇眼, 目不转睛地观察着他。
他脸朝她侧身而卧,薄薄的眼皮透着几根浅淡的毛细血管, 遮住了那双撩人心魂的桃花异瞳,独剩纤长微翘的瞳睫,蝶翼一般无声铺落。
他睡得很熟, 呼吸绵长, 除却不断起伏的胸口,再无半点动静。
余小晚悄悄抽了抽玄睦手中握着的尾巴尖。
他的手立时下意识地收紧。
等了片刻, 待他稍稍松了些, 她再度抽了抽, 他本能地又收紧了手指。
如此三番,余小晚费了好大的工夫才终于从玄睦手中解救出了可怜的小尾巴。
不等她松口气,手中空空的玄睦便蹙起了眉心,下意识地又摸了过来。
余小晚一惊, 赶紧躲到一边。
左躲右闪, 前仰后倒, 最后还是把他叠在一旁的绯带金绦塞进他手心, 他才勉强停了摸索。
余小晚没敢马上爬走, 又细细盯了他片刻,待他跳动的睫尖平稳下来,确定他不会再摸索着寻她之后,这才小心翼翼地爬下了床。
说起来,真是奇了怪了,刚穿过来时,玄睦虽说也是摸着她冰凉的鳞片才睡得安稳,可待他睡着之后,她挪开身子他并不会摸索追找,近些日子却不大一样,只要她稍稍一动,他便跟着蹙眉,还非得握着她的尾巴才能睡得安稳,这般古怪睡癖,若以后没了她,他可怎么办?
余小晚爬到门口,又回头望了他一眼,月华如霜,轻洒榻畔,他隐在床幔暗影之中,呼吸依旧绵长,握着绯带金绦的手袒在霜色下,手指半蜷,似握非握。
若是睡得不安稳,他的手通常会收得很紧,这般才是安睡的迹象。
余小晚放下心来,不敢耽搁,趁着月黑风高,一路蜿蜒爬过,再度来到司徒府。
这次她专程叼来一小包蜂蜜,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蘸上蜜,在司徒晴兰床榻边上细细描下几字。
【惊鸿一瞥菩提寺,夙世姻缘一线牵。】
她只蘸了薄薄的一层蜜,不多,想来不会被人察觉。
做完一切,她匆匆返回宫中,悄无声息地回房,玄睦还在床榻安睡,连睡姿都没有丝毫变化。
她松了口气,爬回床榻,盘好睡去。
第二日一早醒来,尾巴不知何时竟又跑回了玄睦手中……
当日夜里,余小晚如法炮制,再度潜入司徒府。
这次她蘸着蜂蜜书的是……
【一见兰花簪,矜持自当转身躲;二见兰花帕,自重必该掩面遮;三见玉郎面,谈笑自若情缘得。】
如此,便差不多了。
六月十五,岁去半载,正值年中,是一年一度上香祈福的好日子,一大早便是热浪扑面,盛夏之味愈浓,却丝毫挡不住诸人拜佛祈福的热情。
玄睦顶着初升的骄阳下了朝,一如往昔,先那些个朝堂老臣一步,第一个跨出了玄武门,却未去茶楼、酒楼、赌坊、书舍之类,也未去花街柳巷,而是径直去了仙客来。
柳逸风早已候在店中,两人拎着包好的牛肉、花生米,还有两坛子酒,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
赶车的,是那一脸诚恳相的小厮柳随风。
柳随风一扬马鞭,骏马哒哒而行,很快便随着人潮出了玄城大门。
城外官道,车来人往,到处都是刚忙完赶着去上香的人,间或还有赶早上香已经返回的马车。
玄睦与柳逸风此时前往,算不得晚,却也绝称不上早,可两人却毫不在意,推杯换盏啃牛肉撂花生米,好不自在。
马车颠簸,一个没撂好,花生米蹦到了坐榻上,玄睦歪头捡起再撂一次,这次一举中第,嚼一嚼,脆生生,玄睦斜靠坐榻,得意一笑,好一副纨绔公子懒散样儿。
柳逸风也好不到哪儿去,单脚踩榻,歪身灌酒,浪荡的紧。
旁人上香不是祈福便是还愿,可这二位却不,人家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些天,两人逛遍了城中的花街柳巷,连茶楼酒肆弹唱小曲儿的青牙子都不曾放过,虽说白日狎|妓着实有些不合时宜,可丝毫不影响两人的兴致。
如今,这些个投怀送抱的风尘女子他们已有些腻了,早几日便商议好,趁着十五上香的好日子,到香火最盛的菩提寺大浪淘沙,看能不能淘到个美若天仙的大家闺秀,若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来一段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
余小晚躲在袖中听着他们无耻下流下贱死皮不要脸的侃侃而谈,一点也不怀疑,若非玄睦的厌女症,只怕他早已红鸾纱帐夜夜暖,红颜知己万万千。
哼!色痞!
谈笑间,菩提寺到了。
并未当真到了寺前,而是远远停在了山路拐角,自此往上,数百石阶,需得徒步而上,两旁还有卖私香的小贩,挎着竹篮不住吆喝着。
两人下了马车,丢下柳随风一人看顾,相携上了石阶。
一路之上,两人的眼就没停过,左瞄右看。
此间确实人来人往,比肩接踵,且女子居多,男子不过寥寥,想也明白,大家闺秀也好,小家碧玉也罢,平日里都是窝在深宅足不出户,难得堂而皇之地出来透透气,如何舍得错过?
自下而上放眼望去,艳阳之下,娇花美柳比比皆是,到处一片莺歌燕语,当真是美不胜收。
自然,其间也不乏有如玄睦两人这般名为上香实为赏美的龌|龊之徒。
菩提寺,名为菩提,自然少不得菩提树。
寺外便是一株遮天蔽日的菩提老树,寺中更是院院有树,株株百岁往上,据说庙后还有株五百年老树,普通香客自是不得见,仅高门贵胄用素斋小憩之时,能稍见一二。
太傅之女,自然称得上高门贵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