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呢?你究竟想说什么?”
傍晚时分,夜色渐沉,夕阳最后一抹余晖彻底散尽,到处昏沉沉一片,院中没有掌灯,在这天刚黑月尚不明之际,越发显得昏暗的有些诡异。
飒飒飒——
夜风拂过,院角长草萋萋,随风簌簌沙沙,周围静悄悄的,不闻虫吟,更不见鸟语,静得有些可怕。
采莲咽了口口水,那吞咽声竟也格外的清晰。
她犹豫一下,突然站起身来,扑通一声跪在了余小晚面前!
“求姐姐看在往日的情面上,放过我吧!求姐姐了!”
余小晚嗤笑一声,垂眸望着她。
“我倒不知,这一句放过你从何说起?”
她坐在矮凳上,采莲跪在她面前,按着她的膝头,涕泪横流。
“姐姐,这其中种种,府中诸人,哪个不清楚?你不也察觉近几日无人敢来招惹你了吗?还有采薇,姐姐可知采薇今日为何没来验米?”
“她不是跟公主进宫去了吗?”
采莲啜泣道:“她若不是受罚自然是要跟公主进宫的,可她今日午后受了罚,这会子还趴在床上不能动弹,方才还抓着我的手哀哀地哭了好一会儿。”
余小晚拂开她的手,面无表情地问道:“那又如何?与你又有何干?”
采莲再度伸手过来,依然扒着她的膝头,哭声越发哀戚了几分。
“采薇是最后一个,下一个便是我了!我,我这些日子日日谨小慎微,老远看见侯爷就赶紧躲开,但凡侯爷过来找公主,我都尽量不近身伺候,战战兢兢了这么多日,只怕再也躲不过了,求你了姐姐,求你跟侯爷说说情,放了我吧!”
余小晚深觉好笑,也当真冷笑出声。
“你这话就奇了,侯爷平白为何要寻你麻烦?即便侯爷要寻你麻烦,我一个自顾不暇之人,如何有脸面替你求情?”
顿了下,她再度拂开她手,冷声道:“与其拿了几块糕点施舍我,找我哭诉,不若去亲自找了侯爷哭上一哭,或许更有用些。”
说罢,余小晚扶着井口艰难的站了起来,不容她转身离开,却被采莲再度扑上,这次直接抱住了她的腿!
“姐姐姐姐!明人不说暗话,那些个被惩治的丫鬟小厮,各个都是当日上门欺辱过你的。
衣衫不整那婢子,当日取笑过你烂裙破鞋,还扯散了你的发髻,踢了你的木盆,侯爷便治她个杖责逐出家门。
打翻茶水那婢子,当日将你刚喝了一口的稀粥浇在你脸上,害你饿了一顿不说,还嗤笑你额间这字,侯爷便治她个黥面,如今她到处受人白眼,比姐姐还惨。
偷瞄侯爷那婢子,当日在管家那里受了气,便跑来你这里撒气,同来的还有个小厮,两人将你好容易才淘好的米全都倒回米槽,将你按入槽中羞辱,那婢子还撕扯你的衣裙给那小厮瞧,临走时又踩了你那烫伤溃烂的左手。
侯爷便,便……直接借公主之手要了她的命!
那同行的小厮也被侯爷安在那衣衫不整的婢子身上,治了个私通,杖责二十,加罚十杖,生生打了三十杖,去了半条命!
除却他们,还有几个当日拿井水泼你,拳打脚踢过你的小厮,一个个都被侯爷整治了去。
尤其是苦力院那三人,我虽不知他们做了什么,大抵也是欺辱过姐姐的,不然何至于断了子孙根那般惨!”
采莲字字句句,重锤一般砸在余小晚心头。
她不信,她真真儿是不信。
耶律越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他一贯温良纯善,且对她恨之入骨,绝不可能为她做出这般有违他本性之事。
可采莲声声带泪,还在不停哭求着。
“那日在公主房中欺辱过你的丫鬟,不是罚跪便是掌嘴,采薇那般得公主宠信,却也着了侯爷的道,被公主责打了十杖。
那日我虽也拿水泼了姐姐,可也是受了公主之命,我也是无可奈何啊姐姐!
求姐姐千万莫要与我计较,在侯爷面前帮我说个情,求他饶过我吧,求姐姐了!”
采莲越说,余小晚越觉得不可信,敦贤公主也不是个傻的,一次两次中了他的计说的过去,可三番四次因他责罚下人,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的。
她再度冷笑:“都有谁欺辱了我,如何欺辱的,我都不大记得了,倒是你比我记得都还清楚,你到底存了什么心?”
采莲明显僵了一下,随即哭道:“何止我清楚,这府里上下有几人不清楚的?府里那么多人受了罚,就连给姐姐馊饭的帮厨都受了罚,如今受公主之令克扣姐姐饭食的采薇也倒下了,明日起,大概再无人敢不给姐姐饭吃了。”
余小晚抽了抽腿,没抽开,漠然道:“你既说了全府上下无人不知,难道公主傻了不成,就这般被侯爷玩弄于鼓掌之间?”
采莲怕她甩开她,抱得更紧了几分,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好不凄惨。
“侯爷在公主眼中何其重要,咱们这些个下人哪个敢在她跟前乱嚼舌根,且,侯爷不止惩治了他们,还有那些中饱私囊之人,公主很是赞赏。
尤其是侯爷近日里一反常态,对公主关怀备至,不仅记得公主喜好,还亲自为公主剔鱼刺剥龙眼,又吟诗作画,日日送予公主,公主早被灌了那迷魂汤,侯爷说什么便是什么,哪儿还顾得旁的。”
余小晚了沉默地听着,脑中一片空茫,无心去想,也不愿去想,不管耶律越究竟因何惩治那些下人,也不管他与公主如何鹣鲽情深,都已与她无关,她要做的,仅仅是撑过这最后三日。
“你可说完了?说完便放开,我还有许多米未淘,要淘米了。”
采莲说了这么许多,却未得到想要的结果,如何肯走,抱着余小晚的腿切切哀哭。
“姐姐呀姐姐,求你饶过我吧,咱们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只那日我受公主之命泼了你盆子水,你便在侯爷面前求求情,饶过我吧。”
余小晚佝偻着背,身子虚弱,有些站不直,夜风拂乱了她多日不洗,黏腻肮脏的乱发,忽隐忽现着她额间的“yín ”字,还有那蜡黄的小脸。
“若只是泼了我盆子水,你有何怕的?怕是你还做了旁的什么吧?”
采莲瞬间脸色大变。
余小晚想了想,望着如眉弯月,波澜不惊道:“我猜猜看。那日我从将军府回转,披着黑色大氅,那氅虽说是侯爷的,可侯爷喜素白之色,从未穿过,公主因何能一眼便认出那是侯爷的?”
采莲脸色发白,战战兢兢道:“我,我怎知道。”
“不知吗?”余小晚凉凉一笑,“你今日若不来求我,我倒还想不起来,那日公主拦住我,扒开了我身上的大氅,见了我身上那些欢爱痕迹,我本说是将军做的,公主还在犹疑,是你!分明就是你!第一个开口指责,说那大氅是侯爷的!”
采莲惊得瞬间软坐在地,胸口剧烈起伏了数下之后,终还是觉得保命要紧,跪爬着跟在余小晚身后,哭得越发的悲切。
“姐姐,我错了,我知错了!我只是不甘心,你我都是死契奴籍,又都是前后差不多入的公主府,凭什么你当了一等大丫鬟,我却还是三等!
你得了皇上亲赐封号,公主宠着你,侯爷惯着你,我却还得仰人鼻息,打碎个琥珀杯都可能被公主责罚!
是,你确实帮了我,说是你打碎的,公主甚至连一句责备都不曾有,便放过了你。
可这更说明你我的不同,是我打碎便是挨打受罚,你便无事,为什么?你我明明都是奴籍,都是奴籍啊!”
这世间,果然只有喂不熟的狼,帮了她竟也能被槽成这样。
余小晚转身垂眸望着她,“所以?你怎么知道那是侯爷的大氅?”
采莲支吾了一下,也顾不得抹眼泪,哭哭啼啼道:“我,我看到你与侯爷一路进了那竹林……”
“一路进了竹林?”余小晚嗤笑一声,“这么说,你跟了我们一路?还有,夜半三更的,你为何会撞见我们?该不会是发现侯爷独自站在那里,便刻意守着,等着害我吧?”
“不不不,不是不是!”
采莲吓得面如土色,抱着她腿的手臂都在抖着。
“我,我只是……只是好奇,府上人都说你与侯爷有不轨之事,我是不信的,我真不信的!所以便想,想一探究竟……”
“呵!既不信,还用探?”余小晚从未对这府上诸人交过心,自然也无所谓被背叛的痛苦,只是有些厌烦,便打发道:“好了,今日这些话我只当没听到,再多说一句,我便真去找了侯爷告求,求他……治你治得再狠一些!”
“姐姐,我……”
“还不走!”
采莲不敢再求,迟疑了一下,这才起身抹了抹眼泪,匆匆离去,临到门口,又哀切地唤了声:“姐姐,求你了,你马上就是将军夫人了,便饶了我这一次吧。”
余小晚回眸冷冷一眼,破裙簌簌,蓬头飒飒,在这一片荒凉的院中,索命恶鬼一般,吓得她立时开了院门,仓皇离去。
第二日,果然如采莲所言,早上早早便有人给她送了饭,虽说是粗茶淡饭,可对如今的余小晚来说,有的吃就已经不错了。
……
【宿主:1。】
明日便是大婚,一大早,余小晚便被一瘸一拐过来的采薇带去见了敦贤公主。
二十日不见,公主神采奕奕,越发的美艳不可方物,反观她,破衣烂衫,蓬头垢面,多日不曾沐浴梳洗,简直烂泥一堆。
见她如此,公主的心情更是愉悦了许多,看她的眼神似是都和善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