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布高峰期后, 城中发生了骚动。
联盟守军早已布控,很快将混乱压制了下去——恐慌难免,但越在危难关头,秩序就越是重要。
好在末世已持续70余年, 除年轻人外, 人们都经历过感染高峰期。他们以惊人的速度冷静下来, 陆续回到室内,等待进一步的安排。
柴永宁宣布, 这两天是缓冲期,会逐步落实戒严法案, 而全面戒严将于五日后开始。
高峰期的来临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并非宣布了,就意味着明天有危险——或许在接下来的几周, 甚至几个月以内,生活都不会有变化, 可情况终归是越来越糟的。
缓冲期还能正常活动,还能演出, 是剧团最后的机会了。好在, 在沃尔夫冈和程游文的劝说下,演龙套的兼职演员愿意配合最后一次演出。
时渊本以为夏舫会不乐意。出乎他意料的是,夏舫没说什么,还帮忙去劝其他演员。
联盟141年5月16日,上午8:30分, 加西亚大剧院打开大门,1号演出厅灯火通明。
卖出去了61张票, 来了3名观众。
一对夫妻, 一位年老的鉴赏家。
时渊尽职尽责地演出《殉道者》。他们已演出多次, 这一次却是他们最完美的一场:他们演得太好了,让人忘记了冰冷的现实。每个角色都活灵活现,将来自异界的故事,带到观众的面前。
观众们看到主角雷奥的一生。
最开始,他是个背负人命的地痞流氓,再之后他是个杀怪物的伪君子,最后他是拯救世界的殉道者。
故事有始有终,圆满收场。
剧团演员们站在台前,手牵手,一起向台下鞠躬。台下的三名观众站起来,拼尽全力地鼓掌、尖叫、喝彩。
一派灰暗的世界中,在这个小小的角落,有最后一场狂欢。
时渊站在潮水般的灯光中想,这像是全世界的掌声与喝彩。
然后灯光暗淡下去,天鹅绒幕布缓缓拉合,像是关上一道通往异世界的大门,梦境落幕。
回到后台,程游文说:“演得不错,可惜伊莎贝拉女士没看到。”他笑了笑,“要是之前你们能有今天的表现,我们早就闻名天下了。可惜了。”
随后,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夏舫靠着栏杆望向窗外,不说话,秦落落在桌上转着一枚戒指,走神了,许久后沃尔夫冈开口:“后天,有空的话一起吃一次饭吧。”
等全面戒严开始,见面就没那么容易了。
大家心知肚明,这实际上就是散伙饭。
“吃就吃!”出乎意料的是,率先开口的是夏舫,他一拍大腿,“我刚从一个老男人那里要了两瓶酒,想着自己偷偷喝,明天就把它们贡献出来,一起喝!一瓶红酒一瓶啤酒,可贵了,配得上这餐断头饭!”
气氛稍微舒缓了些,秦落落笑说:“没想到你成天一毛不拔,还有分享好酒的时候。”
“谁说我一毛不拔?”夏舫指了指时渊,“时渊,我是不是请你吃过米布丁?”
时渊点头。
“你看。”夏舫扬眉。
总之,散伙饭的时间定在了后天下午四点。
下午,众人开始整理个人物品、准备带走了。
时渊的东西少,也就一个背包、几册台词和三本书。他很快收拾完了,提前回了家。
很晚的时候,他和陆听寒打了一通电话。
这回角色反转了,话多的人成了陆听寒。
陆听寒说,多读几次《城市守则》,在家要关好门窗,不去人太多的地方;他说,jūn_duì 已经开始分派物资,你也见过麦田了,粮食供给不会有问题;他说,他很快就会回来了。
时渊一一应承下来,又说:“演出要暂停了,明天我继续去收拾剧院,后天要吃散伙饭。”
陆听寒:“嗯。”
“你一定要小心呀,我等你回来,都没有人摸我的头了。”
陆听寒说:“我会尽量回来的。”
次日,时渊继续去后台,帮忙收拾堆积的物品。
众人的情绪都好多了,还能彼此打趣——伤感是没有用的,人总要往前看,况且从他们加入剧团的第一日起,就做好了解散的准备,现在不过是成真了。
“老程——”秦落落拖长了嗓音喊,“你把那个灰色化妆包给我放哪了?”
“就在梳妆台底下!抽屉里!”程游文在二楼发出声音,还有一阵乒乒乓乓的噪声。
“没有啊——你是不是给我放丢了啊?”
“不可能!”程游文气到东西都不收了,拄着拐杖冲下来,“你怎么凭空污蔑人,来来来我给你找!”
那两人在一起翻箱倒柜,时渊刚把戏服打包装起来,抽了真空,就听见刺耳的警报声。
这次是iv级警告,他们只用在室内躲避。几人去到剧院的地下室,和一堆多年不用的道具挤在一起,空气中都是陈腐味。
秦落落难掩惶恐,坐在角落箱子上,程游文陪在旁边安慰她。另一边,特蕾西甩着猫耳朵、瞳孔缩成一线,进入了亢奋状态,上蹿下跳的,沃尔夫冈跟在她身后跑。
时渊和夏舫在一起。
夏舫窝在角落,嘴里碎碎念叨着什么。时渊凑过去看,他手中是一沓泛黄老旧的钞票,皱巴巴的,像被无数人反复揉捏过,泛着油腻的光。
这一沓钱没多少,夏舫却反反复复地清点,几乎神经质。
“夏舫。”时渊叫了一声。
夏舫没反应。
时渊:“夏舫!”
夏舫浑身一抖,抬头看他:“嗯?!”
时渊问:“你还好吧?”
“好着呢!你吓我一大跳。”夏舫嘟囔,“这警告来得真不好,我本来晚上和别人有约。”
他说的“别人”,肯定又是酒吧里的男人们。
时渊坐在他旁边,把尾巴盘在身前:“你有过喜欢的人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夏舫一愣,“咋的了,你担心你的男人,就来八卦我的感情生活缓解压力?”
“不是,”时渊说,“我只是想听一听你的故事。”
“不给听,很无聊的。”
“好吧。”时渊说,继续坐在他身边,盯着他数钱,进行每日一次的人类观察计划。
夏舫被观察了好一会儿,终于受不了了,钱也不数了:“时渊,这有什么好看的?”
“我就是好奇。”时渊回答。
夏舫把钱塞回钱包里:“他妈的行行行,我宁愿跟你八卦都不要被你这么看着了。”他深吸一口气,揉了揉脸,手上几道灰痕顿时落在皮肤上,而他无知无觉,“……怎么说呢,我17岁的时候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时渊专心听。
夏舫:“他30岁出头,英俊又深沉,在督察局工作,每个周五都会衣着光鲜地过来喝酒。我就在那家小酒吧工作,工资比现在还低,穷得叮当响,我每天能看到的不是地痞流氓,就是肥头大耳的老男人,他在里头鹤立鸡群,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人,我一眼就注意到了。”
时渊:“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开始约了呗。小朋友的心思在大人面前哪里瞒得住,他一眼就看穿我了。”夏舫捏了捏自己略细痩的胳膊,“我好歹有几分姿色,几周后就和他混上/床了。”
他继续说:“我们也不是纯上/床,他不跟我谈工作,心情好了,会给我讲别的事情。男人嘛,多少是喜欢枪炮军事的,他就和我聊防线,聊提案,把没啥见识的我唬得一愣一愣的。一来二去,就真心喜欢他了呗。”
“我能理解,”时渊说,“我也喜欢听陆婷婷讲故事。”
夏舫苦笑了一下:“再然后呢,我们约了三四年吧,他有一次突然告诉我,以后都不要再见面了。我追着他问为什么,艹他妈的他竟然告诉我,因为他的老婆怀孕了!我才知道这孙子早结婚了!我当了那么久的男小三,你说可笑不?!”
他深吸一口气,拍了拍钱包:“再加上那一年我妈病重,从此以后我就坚定了本心,只爱钱,不爱人。这就是我至此的人生了,狗血惨淡到我都不敢相信,没有一件是完满的,没有一件是我喜欢的。”
时渊想了很久:“……但是,你是喜欢这里的吧?”
“哈?”夏舫扭头看他。
“喜欢这里,喜欢剧团。”时渊说,“就像是程先生他们一样喜欢这里。”
“你在开什么玩笑?”夏舫笑出声了,“你怎么看出来的!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我就是知道了。”时渊说。
夏舫都快笑出眼泪了,摇头道:“时渊,你真的太可爱了。”
但是,时渊想,所有人都会有喜欢的东西的。
喜欢花,喜欢麦田,喜欢舞台剧,喜欢一头刚出生的小羊羔。总有一些热爱是抛开名利的,炽热如朝阳,就像是他一想起他的人类,心头都会暖洋洋的,尾巴摇曳如彩带,根本藏不住。
警报结束时已是傍晚,广播中传来陆听寒的捷报。这是一场大胜,感染群被击溃到一败涂地。
众人都饿了,离开地下室,一起去街口的食物分配处领面包。
他们出来得早,长街空无一人。
刚传来大胜的好消息,与高峰期之前没半点区别,众人情绪高涨,一扫刚才的压抑。
“我们还能赢的!”特蕾西蹦蹦跳跳,欢呼道,“陆上将最厉害了!很快我们又能给伊莎贝拉女士演戏啦!”
秦落落踩着风情摇曳的步伐,和程游文就她的发型好不好看拌起了嘴,直说要让时渊做最后判决,特蕾西欢蹦乱跳,被沃尔夫冈拽回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