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秀医者仁心,打心眼里怜悯这些悲苦命不由己的女子,弄堂里不干净,青花里的姑娘们仗着年轻蒙恩客垂怜,一行有一行的艰辛,想要留着清白身,想要在这行里混出个人样,难。
年老色衰,染上一身脏病,逃不了被丢到北边乱葬岗的命运。
她接诊了不少病人,伤患,见过她们身上的伤痕,看见了,就不能什么都不做。
本想跟着来,被春承一句话挡在外面——‘春少爷’逛窑.子还能被人称一句风流,带上未婚妻算怎么回事?
话糙理不糙,至秀顶着春家准少奶奶的头衔,不能不为两家名声考虑。老老实实坐在车里,盼着春承能早点把事解决了。
再肮.脏的地方,都有不屈的灵魂。再光明的地方,也有令人恶心作呕的败类。正如不惜用性命甘愿为年幼妹妹挡灾的素姑娘,正如离开京藤的设计系学生杨政。
人性光辉,孰优孰劣,谁好谁坏,有时候真得不能用身份来评判。
坐在待客厅的春承没耐烦地挑眉:“姑娘们绣花呢?怎么还不来?”
老.鸨完完全全拿她当陵京城的太子爷捧着,说话都不敢尖着嗓门,唯恐冲撞了贵人。
贵人来一趟青花里,她们这的姑娘身价都能翻两番,要能看中哪个包下来,那真是应了大清早喜鹊临门了。
劳累困倦的姑娘们按照姆妈的吩咐梳妆打扮,性情放浪的恨不能捯饬地花枝招展,还没见到人,就开始做飞上枝头做凤凰的美梦。
有人喜,有人忧。
别管来的是谁,举凡男人来这的目的都差不离,唯一区别是这位金尊玉贵的少爷身份顶金贵了点,还是明目张胆赶在了白天来,不教人睡安生觉。
更有人听说这次的恩客是春家少爷,铁了心拒绝踏出那道门。
春家准少奶奶在扶济堂悉心救了多少人,其中就有青花里的姑娘,见过那位未来少奶奶的人都拿她当救命恩人,哪能挖恩人的墙角?
不愿出来的,被逼着出来。
春承把玩着手上的金珠,金子的光芒,看得老.鸨眼里再装不下其他。
青花里一百二十八位适龄的姑娘都被‘请’了过来,春承抬眸,冷淡地问了句:“那些没长成的呢?”
没长成的?
老.鸨脸色不变,顶多腹诽一句世家子弟口味刁,又催着人把那些没长成个的女孩子喊过来。
来的人浑如一颗颗可怜的小白菜瑟瑟发抖盯着前方,春承被她们惧怕的眼神看得心里发堵,暗道:幸亏没让秀秀跟着进来,秀秀心肠软,可见不得这些。
如此想着,对着老.鸨更没了好脸色,神色如冰,不像来快活,像来砸场子的。
“这是青花里所有的人了?”
“对,春少爷,您看……”
春承起身,手揪着玉罐的猫耳朵,沉吟道:“谁想跟我走,站出来,我为你们赎身,还你们自由。”
一语,惊得弄堂再难安生。
老.鸨眉心一跳,看清她眼里的冷厉,骇得手脚发凉:果然是来砸场子的,这是要拆了她的青花里!没了姑娘的青花里,那就是座破窑!
她慌得迭声求情,被春承一道眼神死死钉在原地!
“我给你们三分钟考虑时间,愿意走,就站出来。”
机会摆放在面前,能不能抓住,由你们自己选择。
春家少爷一掷千金行善事,掷地有声的一句话,份量很足。
很快,有人站出来。
站出来的这位是青花里有名的清倌,老.鸨肉疼地算计着能从这位少爷手里榨出多少油水。
有义无反顾奔向自由的,有徘徊不定的,有安于现状不肯逃离‘安乐窝’的。
无非舍不得几个花钱大手大脚的恩客,舍不得那些用金钱堆出来的虚荣和安逸。
没成年的那些女孩子看惯了弄堂里的脏污,迫不及待地站了出来。
一百二十八名姑娘,站出来了八十人。
那些僵着身子不肯动弹的,棱角被磨平,早早认了命。得到自由又能如何?已经不干净了。
挣扎的力气在几年前便用光了,习惯了卖笑,习惯了以色侍人,突然的拯救,反而不知怎么‘站’出来。
有的人站着,其实已经跪下了。
何其悲哀?
春家少爷领着八十名不认命的姑娘以及全部的幼童走出青花里,用财用势,压得老.鸨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这一日,陵京街道围观者众。
春少爷英勇‘救风尘’,卫道士来不及下笔批判其风流成性,翌日,以春家名义兴起的纺织厂在陵京正式开张,来来往往,都是青花里熟悉的面孔。
未成年的被送进附近学校就学,她给了那些女子选择的余地,在她们决定毅然跟随后,快速给了她们安身立命的归宿。
人没了尊严不怕,怕的是你一直跪着,站都站不起来。
徐老爷子听闻此事拍着桌子叫了三声好,提笔撰稿痛痛快快地把徒孙夸上了天。
老爷子带头,跟着逢迎的人数不胜数。
温亭笑着在不少庄重的场合提及春家少爷,言语多有赞誉。
京藤校长针对此事发表了三次公开演讲,一次次振聋发聩,巴不得震醒世人昏聩的灵魂!
清流风气,在一个个有身份有地位的上层人士的带动下,渐成气候。
很长时间,陵京娼.门,文人纷纷效仿‘救风尘’,得到自由融入生活的女子们感知到人间罕见的真诚善意,一度泪流满面。
人间险恶,但有光会照进来。
“我救不了太多人,能救一个是一个。”暗夜,被各界赞誉的春少爷褪去了白日的淡漠锋芒,小心翼翼抱着未婚妻:“秀秀,你亲我一下。”
至秀软软地在她额头落下一吻,依赖地窝在她怀抱:“春承,我们无愧于心就好。”
人力终有尽时,仰不愧天,俯不怍于人,足矣。
“明天就开学了,新的学期,春承,我们一起努力吧。”
明媚秀丽的少女,文弱贵气的女少爷,时光漫漫,路还很长。春承虔诚温柔地抱紧她:“好。睡吧,秀秀,好梦。”
“好梦,春承。”
京藤开学季,历练归来的学生们多了分稳重气质。
校门口车水马龙,至秀出于习惯看了眼刻着历届状元名字的三座牌坊:“春承,以后的我们,会比现在优秀。”
人群发出一道不合时宜的轻嗤,作为交换生的穆彩衣正式入学,身边站着一身儒雅内里蔫坏的夏二少爷。
为期两月的暑假,穆同学管天借了胆儿,反讽道:“救风尘吗?一群妓.子,也值当至小姐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