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去呼伦贝尔的飞机,钟立言抿着唇,一直盯着窗外,仿佛陷入了永远无法结束的深凝思考中。
胡璟看了眼钟老板微微攥紧的拳头,第一次觉得自家老板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也会紧张,也会因为某事而默默犯愁。
为了缓解他的紧张情绪,她主动打破尴尬,探头问他:
“老板,男方这边的伴郎,你确定了吗?”
“……”钟立言转回头,与胡璟对望一眼,微微怔住。
“……”胡璟瞬间明白,自己问了一个无解的问题。
气氛略显尴尬。
十几秒钟后,他才徐徐道:
“回头我确定了,会知会你。”
“好的。”胡璟忙点头,随即收回视线,转头看向另一边。
她怎么总是问一些会刁难老板的问题呢,苦闷。
钟立言却的确被胡璟成功转移了关注点,他认真思考了一会儿。
自己实在没什么朋友,不仅不主动联系别人,以前的老朋友主动找他,他也往往因为忙碌之类的忽略了。
除了太过大大咧咧、热情不畏他冷脸的由正鹤,似乎没有什么保持联络的称得上朋友的人。
他思考了下请由正鹤做伴郎的事,但转念又想到,鞠礼这边的伴娘,他请了好几个她的朋友。
可他这边的男方朋友伴郎,只有由正鹤一个人的话……
他怕由正鹤骄傲……
一想到对方可能有的得意狂笑,他默默抿直了嘴唇。
几个小时后,飞机落在呼伦贝尔-海拉尔市的东山机场。
带着胡璟下飞机,往外走时,他终于还是拨通了由正鹤的电话。
“喂?难得啊,你主动给我打电话。” 电话被秒接通,对面传来由正鹤热情满满的声音,别说邀请他做伴郎了,光是钟立言主动给他打电话这件事,他就很有成就感了。
钟立言就是个难度非常高的攻略游戏,由正鹤靠着惊人的毅力,不仅成为唯一一个留在对方身边的朋友,还是唯一一个被对方主动打电话常联络的人。
这样一想,由正鹤更加高兴起来,他甚至还被钟立言邀请着视频连线远程喝过酒呢。
“怎么?有什么事?你说。”他不等钟立言开口,再次笑着问,很有义气的样子。
“……我后头到燕京,请你吃饭。”钟立言缩了缩脖子,被呼伦贝尔初春的寒意冻的打了个寒颤,声音有些不稳。
“好啊,你说时间,我来订饭店。”由正鹤大概只有面对钟立言的时候,才表现的如此无微不至。
“我明天发你时间。”拢了拢衣领,钟立言声音沉沉道。
“好嘞。你在哪儿呢?声音怎么这么紧?”由正鹤关怀道。
钟立言不是很习惯别人的关怀,他停顿了下,不答反道:
“后天见。”
“……”由正鹤默默叹口气。
真是捂不化的冰块,也不知道找他什么事,总归不可能是什么拿他当朋友,找他喝酒谈心之类的事。
又突然有些灰心的由正鹤应了一声,无奈道:
“后天见。”
随后钟立言便毫不犹豫的挂了电话。
由正鹤气结:这个无情的老男人!
一句话都不愿意跟他多说!
由正鹤愤愤的挂了电话,原本想跟钟立言一起吃他新发现的超好吃的法餐,现在决定不带对方去了!
……
……
专车一路驶来,路面被铲的很干净,但路边仍有许多堆积的雪。
这真是个雪窝城市,白茫茫飘洒一片,有些美。
钟立言却没什么心情看风景,他心里在一遍遍预演,见到鞠礼母亲,要怎么说,怎么做,摆怎样的表情。
直到来到鞠母所住疗养院门外,他都还未完全做好情绪纾解。
原来要娶走别人家那么年轻的女儿,压力这样大。
跟钟立言一样拎着大包小包礼物的胡璟望着老板的背影,有些着急。
因为是保密行程,她没办法带收下,已经许久没有亲自拎重物的她,感到手里的东西十分沉重。
走的越慢,就越累。
老板却还一副近乡情怯的样子。
以前做再难的项目,也没见他有过一丝一毫紧张胆怯啊!
再说了,他有什么好怕的?
就算鞠母不同意,抢也要把鞠礼抢进钟家啊!
作为女人,根本不懂得男人求亲压力的胡璟,忍不住在老板身后,狂放风凉话。
……
……
疗养院的老人们,午觉后集体在阳光房里晒太阳。
鞠母是因为身体不好住进来,院里大多数是老年人,也有几个因为身体不好,家人又没办法在身边照顾的。
这几位中年人跟鞠母坐在一块儿,更有共同话题。
鞠母正站在一张桌前写毛笔字,另一名跟她要好的同样是心脏病的中年女人站在她身边,一边跟她聊天,一边看她写字。
鞠母的字并非完全有型有体,小时在报纸上练出来的,临摹过字帖,但临的不像。
后来自己练的多,就慢慢写成了自己的字体,也好看,但既非颜体,也非柳体,是‘靠爱好随心所欲’体。
“哎,小陈啊,过年的时候,我女儿接我回家,我可跟你预定一副对联,到时候带回去贴。”一位坐着轮椅的六十岁左右的老人笑着道,在疗养院一年,他总是习惯将‘过年的时候,我女儿接我过去/回家’放在每一句要说的话里。
“好啊,刘哥。”鞠母姓陈。
“那小陈,我也要一副。”另一位老人也跟着笑道。
“好。”
“前阵子过年,小陈你儿子也没回来吧?”一位老人突然开了口。
“我本来以为你儿子女儿在大城市,会将你接过去呢,都到江海了,国内经济最好最先进的城市吗不是,怎么还把你丢这里啊,这医疗条件也不好,各方面也不行,冬天还冷。
“哎呀,现在这孩子,一跑出去就是不孝。还好我儿子就在本市,等他赚钱买房了,就把我接过去住。儿媳妇也乖,到时候应该还能享几年福。
“小陈啊,你得哭一哭,闹一闹,不然这一儿一女都飞了……”
“他们想接我过去,是我不想往那边跑。江海话我也听不懂,朋友又都在老家,现在身体挺好,在疗养院也住的不错,跑过去干什么?孤零零在大城市里就一定舒服吗?”鞠母微笑着反驳,措辞显示着她并非逆来顺受的性格。
“跟孩子在一起多好啊,你可不能怕给孩子添麻烦,就放任他们不孝。”有老人专断解答道。
“……”鞠母一阵无语,只摇头笑了笑。
老年人们的观点,就是自己的朋友、自己的习惯和生活不要顾,围着孩子赚就对了,要是能给孩子照顾个宝宝,做个饭,那简直就是巨大荣光和幸福了。
她叹口气,也不多做解释,她总觉得自己现在生活很自在,还不到病的不能自理的程度,真不愿意离开家和老朋友。
其他老人们有的看出鞠母不愿意多说,想要转移话题。
有的却倚老卖老仍喋喋不休想要改变鞠母的观念,甚至还就鞠靖过年没回家这事痛批起来。
鞠母皱了皱眉,正考虑要不今天不晒太阳了,这毛笔字也先不写了。
却突然听到门外护士和护工的对话:
“陈女士就在这里,钟总请跟我来。”
声音格外尊重和热切,简直到了有些谄媚的程度。
听到‘陈女士’三个字,鞠母便觉得像是在说自己。
她放下笔,跟几个同样听到声音的人回头,朝着门口望去。
然后,她便看到了那个身材高壮的年轻人,是女儿过年时带到家里的人。
她和钟立言的视线对了下,钟立言忙快走几步到跟前,低头礼貌道:
“阿姨好。”
一副下属跟上级打招呼,马上要汇报第一季度工作业绩的口气。
鞠母愣了下,随即忍俊不禁。
钟立言有些窘,也跟着笑了笑。
上次两人相见时,有鞠礼在中间调节,还不觉得尴尬。
这次单独见面,钟立言简直不知道该拿出什么态度还与准岳母相处。
鞠母却显得很热情,带着中北方人的豪爽,拍了拍他的手臂,笑着道:
“你怎么过来了?鞠礼没跟着你一起来?”
她不太确定钟立言跟鞠礼平日怎么互相称呼,便只喊了闺女的名字。
“我自己来的,有事想跟您商量。”钟立言深吸一口气,在鞠母与鞠礼相似的温柔笑容里,慢慢平静下来,又恢复了许多往日里的从容气度。
“来我屋里吧。”鞠母笑着放下毛笔,带着他往外走。
钟立言点了点头,跟在鞠母身后,表现的极其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