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朝云眼眸微动:此事与萧师兄无关,你若要怪罪,我一人承担。好一个一人承担。虽说是在追究,可凤祁眼底并无丝毫怒意,反倒戏谑的意味更重,但据我所知,是萧玦先斩后奏,他将藏书交给你的时候,你并不知晓此物来自于登云楼吧?季朝云没有回答。凤祁:你进了书院,得知登云楼藏书从不外借,连忙联系萧玦将书还给他。可你为何偏偏要留下一本呢?你若不留下证据,大可咬死不承认看过这些书,我现在也不能来找你麻烦不是?我我没有读完。季朝云放在腿上的手指蜷起,终于说了实话,此书对我修行有益,可除了登云楼,根本没有别处能够找到。若是归还,就很难再拿到了。凤祁定定地看着他,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他忽然问:为什么不让摇光给你换弟子院?季朝云一怔,没明白他为什么把话题转到了这里。凤祁:摇光对你照顾有加,就连让你夜宿课舍都答应了,没道理不愿帮你换个弟子院。为什么不找他?仙尊帮我良多,他事务繁忙,没必要因这点小事麻烦他。小事?凤祁视线在他身上扫过一圈,似乎十分难以理解,那你就宁愿住在这里?这里挺好的。凤祁难以置信:这破地方又冷又阴,要不是天枢那老头逼我来上课我都不愿来,哪里好了?季朝云起床气其实十分严重,他被凤祁吵醒已经憋了一肚子火气,因为自己理亏才没有发作。此刻听见凤祁与他扯东扯西,当即没好气道:凤二殿下,你是不是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桐木而栖甘泉而饮,金贵得很?凤祁长这么大,还没人敢在他面前这么说话,当即被堵得哑口无言。这世上还有很多人无家可归,能有一方陋棚避雨已是万幸。你知道你口中这破地方,让多少人终其一生都求而不得?季朝云深吸一口气,缓缓道:算了,你们这种从出生就高高在上的人,怎么可能明白,我何必多费口舌。油尽灯枯,课舍内唯一那点火光飞速暗淡下去。月色透过松林映照在窗前,留下婆娑的树影。凤祁凝视着季朝云在黑暗中依旧明亮的眼睛,心头微微一动。季朝云抬手正欲再添些灯油,却忽然被擒住手腕。季朝云本能挣开他:你干什么?指尖触碰到的皮肤细腻而柔软,凤祁僵滞片刻,偏头道:不是说了要一人承担么,跟我走。.夜色寂静,鸿蒙书院主峰上悄无人烟。凤祁带着季朝云缓步走在山道上,季朝云问:书院不许夜游,你要带我去何处?跟我来就是了,问这么多做什么。凤祁头也不回,懒洋洋道,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你还当我真对你感兴趣?季朝云敛下眼,一言不发。凤祁模样俊美,嗓音也清咧好听。不过他说话总是不紧不慢,尤其是像这般故意拖长腔调时,听得叫人恨不得一拳揍在他那张俊脸上。凤祁回头问他:你刚才是不是想说什么?季朝云:没什么,只是忽然觉得,幸亏你是凤族。何意?你活到现在还没被人打死,真该感激这身血统优势。季朝云与他对视一眼,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还有这张脸。他说完这话,快步朝前走去。凤祁倒是不恼,他在原地怔愣片刻,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觉得我好看?季朝云:凤祁笑着追上去:说话,其实你第一次见我就觉得我好看了吧,不然为何要一直盯着我。季朝云:滚。还有在文曲峰,我不过是靠得近了点,你都吓得露原形了。凤祁眼中笑意更甚,故意从身后戳他,喂,你该不会喜欢我吧?季朝云脚步簇然一顿。凤祁仍在身后喋喋不休:到底是不是,若真是的话季朝云猛地回头,眼底隐隐泛起异光。他咬着牙,冷冷道:你再说一句,我就就怎么?凤祁好整以暇,你又打不过我,还能把我怎么样?季朝云闭了闭眼,硬生生将怒气压下去,缓慢地点点头:你说得对,我打不过你,所以就只能喊人了。凤祁一愣:喊人?季朝云朝前走了一步,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季朝云不笑的时候很冷,那股与生俱来矜贵清冷的气质,甚至就连许多自小出生在仙域的仙家子弟都比不过。只有当他这样笑起来,才会显露出曾经为妖而刻入骨髓的妖异与危险。凤祁心跳平白快了几分,像是被什么力道生生钉在原地。季朝云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听闻凤族最注重名声,若我在这里喊一声,说凤二殿下将我强行带来此处,欲行不轨之事。你觉得你叔父知道后会如何?凤祁显然没想他还有这招,当场怔住了。季朝云后退半步,理了理衣襟:我们妖族出身,只会使些卑劣手段,殿下见笑了。其实若换了别人,凤祁倒没那么担心,至多被罚几日禁闭,最严重也不过赶出鸿蒙书院了事。可偏偏此人是天枢刚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以礼相待,尽心帮扶之人凤祁眼前平白浮现出自己被天枢拔光凤凰毛挂在书院山门前示众的画面,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凤祁许久没有回答,季朝云又问:你到底要带我去何处?已经到了。凤祁指了指前方,季朝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远处一座琼楼灯火通明,隐于云雾之中。登云楼?不错。登云楼外部有结界,从外面看过去,琼楼半腰以上没入云端,看不真切。凤祁领着季朝云踏入琼楼:登云楼里藏书珍宝万千,也是我在鸿蒙书院的第二处居所。因此,这里是主峰唯一可彻夜通明,而不会被问责之地。登云楼一层乃会客之用,布局考究而装饰华贵,器物家具一应俱全。从第二层开始中部见空,自下而上望去,木质阶梯环绕于楼身,一直延伸至顶端。季朝云问: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你盗走我的书,不该好生补偿我?凤祁并不回答,而是反问道。登云楼一共七层,二至四层乃藏书阁,五至六层乃珍宝阁,再往上则是凤祁的居所。藏书阁内,几列高大的书架依次排开,各类经卷书籍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藏书阁中央放着几张小案,应当是供应弟子研读藏书之地。凤祁看也不看这些,径直将季朝云带上了四层。二人穿梭于书架间,走廊尽头,有一间小小的暖阁。这里是我平时看书的地方。凤祁说着,推开门走了进去。凤二殿下从不在任何时候为难自己,就连读书的暖阁陈设也按照最高规格,桌椅皆是珍稀桐木所制,佐以绮罗珠玑点缀,里里外外透着贵气。案上的香炉散发着幽幽暖香,内间纱帐影影绰绰,隐约可见还有一张铺着柔软绒毯的小榻。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暖阁内,满地、满桌散落着无数经卷书籍,仿佛刚被洗劫过一般,一片狼藉,不堪入目。凤祁对满地狼藉视若无睹,随手将案上的经卷扫到地上,往桌案上一坐:觉得这里如何?季朝云摸不准他想做什么,如实道:很好。何止是很好,这里的书比他想象中还要多,他一路跟着凤祁走上来,已经快要看花了眼。季朝云心中意动,可面上仍装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平静地看着凤祁。凤祁道:登云楼藏书共八千两百四十余卷,仅比书院的经阁少了两千余卷。但经阁大多是与修行练功有关的书籍,此地的书籍种类却没有限制,大多是由登云楼各代主人填充进来,甚至有不少已成了孤本。季朝云忍了忍,但没忍住,眼神一个劲往暖阁外那一排排书架上瞟,喉头无意识滚动一下。凤祁没错过他这眼巴巴的小表情,敛去眼底笑意,继续道:这八千多卷藏书自我入主登云楼以来,还从未整核过。尤其是有关修行那部分藏书,被翻阅得最多,有些需要整理归位,有些则需要填补誉抄。如何,这点小事应该难不倒你吧?你这是何意?凤祁道:我要你日后都留在藏书阁,帮我整理此间经卷。还有,以免再出现之前的事情,我准备将登云楼的侍奉弟子都撤走,日后里外清扫也都交由你了。季朝云沉默片刻,咬牙,你把我当苦力?这是惩罚。凤祁戏谑地看他,若你实在不肯,我只能将这些交给萧玦。可惜,他辛苦帮你一番,还得被卖给我当苦力,遇人不淑啊季朝云:你别牵连他,我来就是了。很好。凤祁满意一笑,道,不过别担心,我也并非不近人情。我知道你如今最紧要的是通过季考,因此,我可以稍稍宽限一二。你每日功课照常,但闲暇时必须来登云楼,也包括夜间。这儿虽然简陋了点,但左右你连课舍都能睡得下,没道理这儿不行。季朝云站在这比凡间富庶人家装潢得还要富贵浮夸的暖阁中,仿佛看怪物一般看向凤祁。凤祁似乎对这安排非常满意,他指尖划过一道金光,没入季朝云腰间的通行令牌:这咒法可让你自由通过登云楼外的结界,日后这里都交给你打理了。他顺手抄起桌上几本书,拍在季朝云怀里,道:好好干活,不许偷懒,我走了。季朝云沉默片刻,低声回答:我知道了。凤祁说完,转身离开了暖阁。直到对方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季朝云紧绷的脊背才松懈下来。他叹了口气,将手中的几本书放回案上摞好。明明是同一张脸,性格行事怎么差了这么多,脑子看上去也不太好。凤族后人要都是这样,那可太要命了。季朝云悻悻地想。他正要蹲下身将散落在四周的书本捡回来,余光一扫,却愣住了。季朝云灵根受限,修行进展极其缓慢,寻常人三个月能达成的进展,他少说得花上三年。就凭他现在的修为,他的确没有把握能通过三个月后的季考。因此他才需要那本太上华经。仙人根骨极佳,修行经卷因人而异,大多对根骨要求极高,且进程较快,季朝云根本无从下手。太上华经是他找到的修行用书中,难得由浅入深的一本。可到了第四卷,对他而言仍然吃力。所以,他才会向萧玦提出再寻来几本经卷作为辅助。凤祁刚才随手递给他这几本,虽然并不是他想要的,但偏巧同样讲的是基础修行。甚至比他想要的更好。脑子不好,手气倒不错。季朝云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就着跪坐的姿势,翻开其中一本,仔细研读起来。片刻后,凤祁从书架后方探出头来。透过暖阁虚掩的门扉,那道消瘦的身影跪坐在小案前。从这个角度,只能看清对方那张轮廓清晰精致的半张侧脸,以及微微弯起的嘴角。连句谢谢都不说,还偷偷骂我,这小龙崽子。凤祁凝神看了半晌,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身影消失在书架后方。作者有话要说:凤凰:他觉得我好看,一直盯着我,我靠得近点还被吓出原形,他一定喜欢我。【逻辑满分云云:guna!第8章余下几日,季朝云白天正常上课,夜里便去登云楼整理典籍。虽然凤祁口中说着让他不要偷懒,但那人其实鲜少来经阁,更罔论监督季朝云整理典籍的进度。没了那只讨人厌的凤凰,季朝云乐得自在,将自己往日没机会拿到手的经卷挨个找出来,仔细研读。可修行无法一蹴而就,就算有了登云楼的藏书,季朝云的修行进度仍然与寻常弟子差距极远。道经课倒还好,季朝云早已将黄字级需要修习的几本道经背熟,不需耗费太多心神。可午后的仙术修行课,就没那么好混过去。玄黄二级的修行课由开阳仙君负责,不过仙术修行在于磨练自身,不需仙君日日亲临教授。因此,修行课通常会派遣几名高阶弟子前来督导练功。玄黄二级弟子的修行课在后山演剑坪进行,草地上,屹立着一座座高大的石人。每座石人旁有五人协从作战,以击碎石人胸口的石心为胜。可这石人身形足有两人高,力大无穷且动作灵敏,整整三日下来,还没有任何一队能成功击溃石心。一声轰然巨响,季朝云在石人的最后一击下急退几步,脚下一软跪倒在地。叶沉星忙朝他跑过去:朝云,你没事吧?季朝云额前已泛起一层细密的薄汗,他摇摇头,抬手按在心口处,敛下的眼底隐隐闪动着压不住的浅淡光芒。过了许久,他才缓过那阵仙力虚耗的眩晕感:我没事了,继续吧。二人前方,原本已被他们斩去一臂的石人,正在飞速恢复成原来的模样。一旦有弟子离开石人的攻击范围,则视为挑战失败,石人将自动修复。叶沉星道:看看你这脸色,你这是没事的样子么?我们已经练了快两个时辰,歇一会儿吧。我不等季朝云回答,他们身旁一名弟子忽然道:又要歇?这么金贵不然回去躺着好了,还来练什么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