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舍外立着一道木牌,上书一个玄字。玄字级授课的天玑仙君出了名的爱拖延,因此季朝云到来时,课舍内的弟子才刚放课往外走。他退到暗处等待片刻,身后很快传来脚步声。季朝云回身,朝对方颔首:萧师兄。萧玦身形不高,一张清秀脸上神情满是局促。他见四下无人,才小声道:你可算来了,快将东西给我。季朝云从袖中取出几本书卷,交到萧玦手中。萧玦清点一番,问:怎么少了一本?季朝云垂下眼眸:那本我还没读完。萧玦沉默一下,没难为他:罢了,你快些读完还我,省得夜长梦多。可季朝云神色有些迟疑,问,先前拜托师兄的事,当真没有办法?朝云,不是师兄不愿帮你,实在是那家伙忽然,一个声音在二人身后响起:萧玦,你在这里做什么?这个声音季朝云并不陌生,他眉宇稍蹙,回头看去,果真是入学那日将他分去文曲峰的执事弟子,徐子行。鸿蒙书院的执事弟子大多是从玄字级与地字级选出,在这里撞见并不奇怪。萧玦神情一僵,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听季朝云道:多谢萧师兄告知弟子考核事项,这便告辞了。季朝云抬步欲走,却被徐子行拦住:考核事项这么早便来问了?是又如何?徐子行上下打量他,讥讽道:我倒是险些忘了,咱们季师弟可是书院百年难得一遇的劣品灵根,三月后的季考若是考不过就要被退学,的确该提前准备。季朝云不吃他这套,冷淡问:还有事?你觉得呢?徐子行装不下去,咬牙低声道,你先前到底对我施了什么妖法,害得老子足足在床上躺了他没把话说完,不自然地转开目光,神色难看至极。季朝云将他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忽然轻轻笑了一下。他嘴角扬起一个嘲弄的弧度,可眼底并无笑意,反倒透出一丝妖异的森寒。徐子行被他这模样看得脊背发凉,梗着脖子问:你笑什么?那不是妖法。季朝云朝前略微倾身,贴在徐子行耳边,轻声道,不过是我养的几只小玩意,它们许久没见过生人,好奇得很。徐师兄最好莫要靠我太近,以免它们再偷跑出来。徐子行脸色剧变,本能地急退几步。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强迫自己止住脚步,怒斥道:你好大胆子!鸿蒙书院明令禁止使用邪术,你就不怕我你有证据么?徐子行的话音戛然而止。他没有证据。不仅如此,他至今就连害他的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没有法术痕迹,没有留下伤口,就连医仙也看不出有任何问题。可他被那痛痒折磨的足足三天却不是假的。季朝云平静道:没有证据,还望师兄莫要随口诬陷他人。据我所知,这同样触犯门规。他说完,朝徐子行颔首行礼:若没有其他事,我便先离开了。徐子行敢怒不敢言,眼看季朝云的背影消失在小径尽头,才咬牙道:你给我等着!他回过头来,却见萧玦正低头想往外走。你站住。徐子行眼眸微动,你手里拿的什么?萧玦忙把书卷往怀里藏:没、没什么徐子行隐约明白了什么,他走上前,抬手按住萧玦的肩膀,嘴角咧开个笑意:我再给你一个机会,他真的是来找你问季考事项的?.事情就是这样,萧玦伙同季朝云盗取登云楼藏书证据确凿,还望殿下秉公处理。登云楼,徐子行覆手立于屋内,朝坐在桌案前的人平稳道。萧玦站在他身边,一言不发,头也不敢抬。凤祁的目光在他二人身上扫过,声音波澜不惊: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二殿下,登云楼藏书从不外借,你不会也要包庇你叫徐子行对吧?凤祁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动,淡声道,我记得你很早以前就跟在江城身边,所以或许对我有些误解。本殿下最讨厌有人在我面前指手画脚,教我该如何行事。凤祁抬眼,眸中透出一抹寒意,滚。你徐子行不敢招惹他,最后看了眼身旁的萧玦,冷哼一声拂袖离去。登云楼内一时寂静,凤祁道:现在外人走了,说说吧,怎么回事?萧玦嗫嚅道:殿下,我不是故意要偷拿藏书,我只是凤祁:只是什么?是季朝云拿剑逼你,还是他绑了你全家?没有萧玦目光躲闪,可凤祁始终平静地看着他,神情波澜不惊,却犹如寒芒在背。二人僵持片刻,萧玦终于说了实话:的确是我主动帮他。今年入学的弟子中,有一位是我的亲生胞弟。我父母都是散仙,我们兄弟二人无法直接入学,只能通过散仙考核。我胞弟与季朝云同批上山,一路上受了他不少帮扶,若不是他,我弟弟定上不了鸿蒙山。当初他们刚到常青苑时,我偷偷溜出去见过他们,想给季朝云一些报答,所以所以你就趁我前些天不在书院,把藏书偷拿出去借花献佛?萧玦腿一软,连忙求饶:我知道错了,殿下你饶了这一次,千万不要告诉仙尊!凤祁笑而不答,随手翻了翻手边那本书:他要的不止这一本吧,还要了什么,说来听听。萧玦:除了这些,还有太上常清经上下两册,太上华经第三卷 第四卷,目前除了太上华经第四卷,其他都已经归还。不过不过什么?他还想要几本别的,但殿下回到书院后,我便告诉他无法再继续从登云楼内取书,所以你倒是很会审时度势。凤祁嘲弄一笑,问,他还想要些什么?萧玦迟疑片刻,从袖中取出一张叠好的信纸递过去:他想要的,都在这里了。信纸上,用工整隽秀的字迹写了几本书册的名字。凤祁随意扫了一眼,心下了然:太上华经是修行用书,他现在应当修完了前三卷。可第四卷比前几卷更加晦涩难懂,难怪他想要这几本经卷作为辅助。萧玦鹌鹑似的低着脑袋,没敢搭话。凤祁取了支朱笔,在信纸上快速画了几笔,划去几本不必要的经卷,再重新添了两本。他掌心张开,信纸自动飘到萧玦身前:按照这个去取书,比他想要的那些效果更好。去吧。萧玦诧异抬头,用仿佛第一天认识他的眼神看向凤祁:这凤祁随手把朱笔往桌上一摔,笑问:怎么,担心我害他不成?没有,只是萧玦看了看手里的信纸,又看了看凤祁,忽然灵光一现,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我这就去办!不是,你等等。这下轮到凤祁疑惑,你明白什么了?萧玦朝凤祁了然一笑,保证道:殿下不用担心,我定然将你的用心告诉朝云,他知道了一定会十分感激你的。?凤祁一愣,眼见萧玦兴冲冲就往外走,连忙叫住他,回来!凤祁按住突突跳动的眉尾,深吸一口气,竭力维持语调平稳:你误会了,我对他不是殿下是不希望别人知道此事?萧玦立刻会意,我懂了,殿下不必害羞,我会替殿下保密。保你凤祁咬牙忍下一句暗骂,懒得再多做解释,只是道,总之,别告诉他是我的意思。萧玦露出一个我都明白的眼神,郑重道:是。萧玦转身欲走,凤祁忽然问:季朝云现在住在哪间弟子院?萧玦回身,迟疑道:他不住弟子院。凤祁眉头微微皱起。萧玦:听闻季师弟每天夜里都留在课舍,说是要温习功课。夜巡弟子撞见过好几回,但摇光仙君那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只要他不到处乱跑,便随他去。留在课舍凤祁心头没来由浮现起那人苍白消瘦的脸。黄字级课业最是繁重,连着这么多日不休息,怎么吃得消?这不是胡闹么。凤祁皱眉问,摇光既然这么护着他,怎么还没把弟子院给他换好?弟子院?萧玦神情困惑,没听说过季朝云要换弟子院,而且也没人见过他回弟子峰,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凤祁眼眸敛下,须臾,他忽然道:书你不用去取了,回去上课吧。萧玦:啊?我改主意了不行?凤祁不想与他多说,干脆利落地赶人,下次再让我发现这种事,你以后别想再进登云楼,滚。是。.夜色已深,夜巡弟子刚巡过最后一轮,松林间寂寥无人,静得只余些许虫鸣鸟叫。夜风穿林而过,吹得半掩的窗户吱呀作响。松林中,唯有黄字级课舍内仍留有一盏跳动的昏暗灯火。鸿蒙书院没有四时变化,唯有日夜交替与凡间相同。仙人原本不需像凡人那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抵不过书院内课业繁重,寻常弟子一天下来累得眼皮直打架,恨不得回屋倒头就睡。一缕微光随着夜风卷进窗户,一道身形悄无声息出现在课舍内。昏黄的油灯下,一名少年正在伏案小憩。季朝云睡得不怎么安稳,长案低矮,他不得不蜷起手脚,脑袋枕在胳膊上,眉宇因为不适而略微皱起,看上去身形更加瘦小。昏暗跳动的油灯将他的脸色映得越发苍白,一道浅浅的血痕落在手背上,应当是未经处理的缘故,伤处仍然有些红肿,在白得近乎透明的肌理上显得格外刺眼。凤祁难得能看见季朝云这般毫不设防的模样,他在桌案前蹲下身,视线一寸一寸在季朝云脸上划过。此人的确长得好看,哪怕凤祁见惯了美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他的视线凝在对方光洁的额前,想起那日此处浮现的那对龙角,忽然觉得喉头干涩。他倾下身,正想把人叫醒,余光却忽然扫到一物。季朝云怀中,隐约露出一个荷包的边缘。那荷包质地极佳,布料上绣着淡金色的花纹,看不清晰,却平白给凤祁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他定定看了许久,神使鬼差伸手探入季朝云怀中,正想将其取出来看一看。可他手指刚碰到荷包边缘,脊背忽地一凉。凤祁抬起头,对上了一双冰冷的竖瞳。桌上的油灯许久没添过,光芒已经非常暗淡,却映得季朝云那双竖瞳格外清透明亮。他们隔着跳动的灯火静静对视,少顷,季朝云眼中的浅淡光芒渐渐褪去,变回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他低下头,凤祁的手还维持着探入他怀里的姿势。凤祁:季朝云:第7章季朝云恍然清醒,一把推开凤祁,朝后挪了几分,警惕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凤祁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轻咳一声,我就是路过。路过?刚从睡梦中惊醒的季朝云远没有白天那么清醒,他眼里泛着血丝,困惑又不适地揉了下眼睛,弟子峰的传送阵,不是在东边吗?他略微仰着头,双手本能护在身前,褪去白天那般浑身是刺的模样,看上去甚至有几分懵懂青涩。昏黄的光线跳动在那张俊秀精致的脸上,柔光一路蜿蜒至因为熟睡而微微散乱的衣襟。从凤祁的角度,甚至可以看见对方藏在衣襟下小片消瘦的锁骨。凤祁呼吸稍稍一乱,移开目光。长案上摊开了几本经卷,季朝云睡着前应该正在研读。凤祁大致扫了一眼,从笔记,宣纸和一甘黄字级修行用书底下,准确无误地抽出那本《太上华经》,摔在季朝云面前,瞬间就来了底气:我的确是来找你的,为了这个。季朝云一怔,难得有些心虚:你、你怎么会知道你管我怎么会知道。凤祁往长案上一坐,下巴扬起,居高临下地看他,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季朝云,偷东西偷到我头上了,不解释解释么?我没有偷不告自取谓之窃,你瞒着我拿了登云楼的藏书,不是偷窃是什么?凤祁歪头一笑,一张俊脸上写满了欠揍两字,你们龙族,都这么爱撒谎?你季朝云气急,正想反驳,却见凤祁悠悠敲了敲摊在桌面上的经卷,只得强忍怒意,生硬道,此事错全在我,我向你道歉。凤祁得寸进尺:轻飘飘一句道歉就算了?哪有这么好的事。那你想如何?你或许还不知道其中利害关系。凤祁慢慢道,登云楼既归我所有,所有的规矩都由我来定,违背者可视为违反门规,将归我自由处置。你伙同萧玦盗取藏书,你说我该如何处置你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