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了孩子之后,付秋野很少有闲暇的片刻,可以像这样放肆地欣赏自己的伴侣。他甚至挪不开目光去看心心念念的闺女,就这样安静地凝视着肖暑的睡颜,喉咙里涌上来一股淡淡的渴意。
他往前凑了凑,想要越过肖泽曦,去亲吻肖暑有些干燥的嘴唇。但肖暑似乎睡得并不怎么安稳,眉头皱着,不知道梦到了什么,身体像触电一样轻微颤动,有些茫然地半睁开眼睛。
付秋野于是吻了一下他的额头,笑了笑,小声说:“梦到了什么?”
肖暑似乎还没缓过神来,睫毛抖动着,合不拢焦的瞳孔恍惚地望着眼前的人,片刻后慢慢吸了一口气,带了些湿意的额头贴在了付秋野的额头上。
付秋野难得见他流露出这样的一面,侧过头来蹭了蹭他的脸颊:“怎么了?”
“梦到了一点以前的事情,”肖暑的声音有些哑,全压在嗓子里面,听上去有些模糊,“昨天晚上也是……”
付秋野伸手,揽住他的肩膀,让他的头可以靠着自己的肩窝,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做梦而已,今晚好好休息。”
肖暑点点头,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肖泽曦,微微皱了皱眉头。付秋野又忍不住地在吻他,把姐姐接到自己的怀里去,轻声道:“今天一下会就迫不及待地赶过来了,是不是要表扬我一下?”
肖暑笑,心中的阴影慢慢散去,从沙发里坐直了身体:“表扬,今晚给你们做好吃的。”
付秋野一下一下轻拍着姐姐的背:“好啊,带弟弟回去了,别把心都玩野了。”
肖暑“嗯”了一声,看了看手表,去训练场把弟弟拎了回来。李兴来送他们,肖暑做了“嘘”地动作,指指还在睡觉的姐姐,道:“过两天再来。”
“我给肖泽阳做了训练计划,”李兴也压着声音,“等会发你。”
肖暑道了谢,牵着弟弟去停车场。付秋野让司机开着自己的车回去了,怀里又抱着肖泽曦,于是肖暑把弟弟放到后座,自己进了驾驶室,道:“我来开吧。”
付秋野把姐姐放进婴儿座里,系好安全带,勾了勾她的小肉手:“小家伙今天怎么睡得这么熟?”
肖暑稳稳当当地启动了发动机,放了首温和的英文歌:“睡了快一个小时了。”
付秋野轻轻捏捏她的脸颊,她不满地嘟囔了一声,翻了个身,口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付秋野在后面笑,转而去挠肖泽阳的下巴:“让她睡吧。”
疯了一天的肖泽阳也有些困,车上难得的安安静静。肖暑车一向开得稳,出了军区之后才开始加速,驶上了城际高速。后座的付秋野怕影响孩子休息,不敢说话,于是也掏出了手机,开始看股票。
没走几分钟,阴沉了大半天的天空开始聚集起乌云,明显是要下雨了。
军区附近有一个很大的汽车城,这条高速上来来往往都是重型运输车,每次从他们身边经过都带起一阵震动。肖暑绷着神,没有开快速车道,走的是中间的道,一路开过来基本没变过车道。但还没开到一半,不知道第多少辆运输车从身边过去的时候,姐姐被吵醒了。
她没精打采地开始哭,眼睛都困得睁不开,眼泪顺着眼角从鼻梁的这边流到那一边,付秋野忙放下手机去哄她,哄了几分钟,她似乎是哭醒过来了,自己从婴儿座里坐起来,不知为何,开始不安地放声大哭了起来。
也许是不是没睡好的原因,肖暑的耳边开始嗡嗡作响。付秋野把姐姐抱进自己的怀里,温柔地拍着她的背,低声哄着什么。但姐姐似乎在害怕外面的那些大车,或者是天空中偶尔滑过的闪电,把脸埋进爸爸怀里,哭到一抽一抽地打起了嗝。
肖暑道:“手套箱里有糖,你拿一颗看她吃不吃。”
付秋野伸手去摸了一颗棒棒糖,剥开了让姐姐舔,肖泽曦呜呜地不肯,只紧紧地揪着爸爸的衣领,很明显处于精神紧张的状态。肖暑像是被她的状态传染了,一路开得小心翼翼,心惊胆战地开到了高速地出口,降低车速,开窗去刷钱。
“乖,马上到家了,”付秋野在后面说,“看爸爸给你买了什么?”
肖泽曦的哭声渐渐止住,前面的肖暑稍稍松了口气,伸手摁住了自己泛着尖锐的疼的太阳穴。
预知
“要下雨了, ”肖暑的声音绷得很紧,“不去买菜了,我们直接回去吧。”
付秋野让肖泽曦捧着棒棒糖慢慢地咬,把她重新放进婴儿座里, 系上安全带,又拍拍被吵醒的肖泽阳,道:“好, 早点回去。我看曦曦精神不太好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不舒服。”
肖暑“嗯”了一声,把车窗开出一条缝,让外面的新鲜空气吹着自己快要缺氧的脑袋, 稳稳地控制车速在60以下, 出了高速之后便挑着宽敞的主道走。后座的付秋野有些担心地观察着肖泽曦,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她把棒棒糖递过来,嘴里含糊地说:“不要。”付秋野便用纸巾把糖包起来, 问她:“宝宝想要什么?”
肖泽曦眼睛里还含着眼泪, 身体轻轻打着嗝,小手用力地攥着,害怕地偏过头去看外面阴沉沉的天。恰好外面响起一阵闷雷, 她瑟缩了一下,抓住了爸爸的食指。
“不怕, 爸爸在呢, ”付秋野柔声说, “你看弟弟睡得多香?乖, 再睡一会好不好?”
肖泽曦也不知道听懂了还是没听懂,点点头,一边打嗝一边重新躺下来,手里抓着他的食指不肯放手。付秋野替她拉好小被子,慢慢拍着她的身体,小声问前面的肖暑:“她今天没被什么东西吓着吧?”
“没有,”肖暑盯着红绿灯,“我一直守着她,都好好的。”
付秋野微微皱眉,他家这两个虽然平时很不省心,但至少在身体素质上超出常人,生下来到现在还没生病过,连一般的感冒都没有。他轻轻握住肖泽曦的手,道:“我问下林叔。”
车里慢慢又重新静了下来,付秋野在跟林怡发消息,肖暑在专心开车。市中心的主道,哪怕是下午三点半,红绿灯路口也排着长长的队,越是急着回家越走得慢,让人等得难免心生焦躁。
而姐姐迷迷糊糊地睡了几分钟,不知为何又睁开了眼,自己握住婴儿座的小栏杆,笨拙地翻身坐起来,不安地到处看,看了一会,再次瘪起嘴开始哭,边哭边叫着“爸爸”。
付秋野忙放下手机,帮她擦脸上的眼泪:“怎么了?不舒服吗?”
肖泽曦伸手指着外面,声音含含糊糊地听不清楚,又叫“爸爸”又喊着“车”,付秋野以为她是怕打雷,想把她抱到怀里来,前面的肖暑道:“野哥,你来开吧,我哄哄她。”
付秋野哄不动人,无奈道:“那你来吧。”肖暑于是打了转向灯,想要靠边停,但对面的指示灯在他转向之前慢悠悠地亮起了红灯,没办法只能先停在路口。
后面的姐姐哭得更厉害,几乎快要哭背气去,小手甚至拍在了玻璃窗上,把旁边的肖泽阳都吵醒了。付秋野紧皱着眉头,偏过头去看外面的天气。
堵车,路口水泄不通,只有旁边车道的车正在有序地左拐。
付秋野抱怨道:“这个点也堵车,真不知道怎么做的道路规划。”
肖暑叹了口气:“只能等了,早知道不走这边。”
话音落地,突然之间,看不到的那条路上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尖锐鸣笛声。
车内的姐姐反而一下子止住了哭声,睁着水漉漉的眼睛,害怕得整个缩成了一团。付秋野先意识到不对,下意识地转头去看鸣笛的方向,视线刚转过去的那一瞬间,一辆重型运输卡车以超过120码的速度从路口处冲了出来,几乎是风驰电掣般的,里面的驾驶员明显已经控制不住方向盘,上吨的车身甚至已经开始打飘,路线歪歪曲曲,眨眼的功夫便朝着这边等红灯的车群直奔而来。
轮胎和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音,有人在尖叫,更多的人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付秋野睁大眼,全身的血液都开始倒流,喉咙里的“肖肖”都没能喊出口,强大的身体反射能力飞快地运转,在意识跟上来之前,身体已经直扑在了肖泽曦和肖泽阳的身上。
同一时间,驾驶室里的肖暑比他反应得更快一点,卡车冒头的瞬间猛地打死方向盘,一脚把油门踩到底,再大部分人甚至还没有察觉的时候,灵巧的轿车身朝着右车道直蹿而出——
但是太晚了。
在这零点几秒的间隙里面,肖暑异于常人的反射神经已经绝望地预判出了这个事实。
他的心脏都快要暂停了,本就疼痛难忍的大脑里面一片绚烂的白光。最后一点本能让他又重新扭动方向盘,想护住后面的家人。
然而,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身后往外面的冒,并且比失控的卡车更快、更可怕地迅速扩散,如同核子弹爆炸之后的波浪,瞬间席卷了整个十字路口——
时间仿佛被强制性的拉长,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电影里的慢镜头,惊恐不安的司机、来不及意识到危险的乘客、准备掏手机拍摄的路人……这里全部人类都被按下了暂停。
离得最近的肖暑被这股让人恐惧的电波能量刺激着,如同直接把大脑皮层暴露在电流之下,尖锐的疼痛、乱七八糟飞快闪现的画面、还有耳朵里难受的杂响混在一起,让他立刻近乎昏迷。
失去意识的片刻里,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操控着,醉酒的驾驶员在无意识之中转动起方向盘。
与此同时,这股昙花一现的能量又潮水般的迅速褪去,死寂的十字路口重新开始活动,疯狂的卡车在最后的极限时刻扭转了方向,过快的速度和过急的转向导致了侧翻,笨重的车身砸在沥青路面,甩向中间的花坛,“嘭”地一声巨响,接着是四溅的火花、碎片和震耳欲聋的爆炸。
有人在疯狂地喊着肖暑的名字,他的身体还在抽搐,大脑中一片空白,似乎听见了那声音,又似乎只是自己的幻想,半昏迷之中,黑色的商务轿车冲向了右车道边上的路灯,车头重重地与灯柱相撞,强大的惯性卷起了车里所有的东西……
有什么东西撞在了他的额头上,安全带几乎快勒进身体里,好在还有安全气囊把他弹回了座位之上。
剧烈的疼痛让他的意识开始回复,耳鸣之中听到了一点别的声音:尖叫、警车的鸣笛、还有听不清楚的喊声。他的脑中缓慢冒出几个念头,嘴唇无声地蠕动,有些艰难地扭动脖子,抬头看向了后视镜。
后座上的人也许正趴着,只能看到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在慌乱地扭动,隐约中还有熟悉的哭声传过来。他慢慢松开紧咬的牙关,想要喊一句付秋野,但声带还没有牵动起来,人已经陷入了黑暗里面。
弟弟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在舔着肖暑的脸颊, 毛茸茸湿漉漉的皮毛摩擦着他的手臂,呜呜的低声哀鸣贴着他的耳朵,然而肖暑已经彻底地失去了意识,他的额头被溅起的前挡风玻璃碎片刮伤, 满头满脸的血迹,肋骨也被勒到了骨折,更要命的是受到了过度刺激的大脑, 此时像被切断了电源的电脑,没有了响应。
后座的肖泽曦被安安全全地护在婴儿座里,人却已经昏厥过去,鼻间不知什么时候流起了鼻血, 漂亮的小脸一片惨白。在她的身上, 付秋野的身体牢牢地罩着他的双胞胎,肩膀被卡车的爆炸物击穿,背上全是爆开的玻璃碎片, 血把肖泽曦的半个身体都浸湿了, 也打湿了肖泽阳纯白的皮毛。
才一岁多大的肖泽阳从爸爸的身体下面爬出来,仿佛陷在一个噩梦里面,惶恐不安地舔着姐姐和爸爸的脸, 没有得到回应后又惊慌失措地爬进驾驶室,害怕地去拱肖暑的脸颊, “呜呜”地呼唤着他。
车子外面很快聚集起不少的路人, 有人在说话, 有人在拍照, 救护车和警车被车流严严实实地堵在了隔壁街道,满头是汗的交警开始驱赶四周的群众,但破碎的车窗敞露着,已经有不少人认出了肖暑。
叽叽喳喳的交谈声刺激着肖泽阳敏感的神经,他忍不住呲起牙,朝着外面吠了一声。
“天啊,这么多血……”
“宠物都没事,主人撞成了这样,哎!”
“这狗看着好凶,不会蹿出来咬人吧?”
“后座里的是付秋野和他们的女儿吗?”
肖泽阳眼睛里转着泪水,在他极为短暂的人生里面,绝大部分时间都被爸爸们捧在手心里,接触过的保姆、司机、医生或者别的什么人,总是会抱着最大的善意关心他。
从来没有这么多陌生的视线打量过他,兽类的神经天生地能够辨别出里面的恶意,让他浑身的毛都快要倒立起来,他想要叫醒爸爸们,或者跟人类更相似的姐姐,但无论怎么去舔,没有人肯给他回应。
明明就在几分钟前,他还舒服地躺在椅子里,靠着爸爸的腿,迷迷糊糊地听着姐姐的哭声,做着变成威风凛凛的大公狼的美梦——而现在噩梦笼罩下来,恐惧、愤怒、不安和无助混在一起,像是一把黑色的火焰,几乎快把他小小的身体烧了个精光。
肖泽阳在不停的颤抖,尖锐的犬牙磕得咯咯作响,他咬住肖暑的衣服,拼命地想把他从座位上拖出来,外面的交警大喝一声,吼道:“别瞎动!刘队,快把这狗拖走吧,它在咬伤员……”
肖泽阳猛地回过头,俯下身体,危险地冲着外面的交警发出一连串低吠,交警对上它那双蓝色的眼睛,竟然微微一愣,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一连串急促地脚步声由远及近,外面的交警很快被拉到了一边,一个高个子的女人往车内看了一眼,目光扫过驾驶室的后座,脸色骤变,尖锐地喊了句“爸!”
她身后赶来一位中年男子,先是看了一眼肖泽阳,随后目光落在了付秋野fù_nǚ 身上,瞳孔剧烈收缩,身体晃动一下,被身边的人牢牢地扶住了。
“还活着,”她说,“您别急。”
男人的手抖得不成样子,掏了几次都没能掏出手机,颤声道:“打电话,快,送最近的研究所……”
他身边的人明显要冷静很多,冷静得甚至有些异常,目光重新扫过车里的惨况,掏出手机,在拨电话之前还问了一句:“送我们的研究所?要不要通知肖家?”
“顾不上了,快打!”他死死地抓着女儿的手腕,“马上让付秋明赶回来!”
不到十分钟,一队医务人员从水泄不通的路口一路跑过来,一同过来的还有七八个不知属于哪个体系的什么兵,极快地控制了混乱的现场,拉起长长的警戒幅,把车里的情况挡得严严实实。
有医生想把里面的人运出来,肖泽阳整个炸起毛,守在爸爸和姐姐的身边,极具攻击性地露出了尖牙。带队的医生以为是普通的家养宠物,想要拎住他后颈拖出来,付晓婉抓住了他的手腕,道:“别动,你们一整队都不够他咬的。”
医生愣了愣:“可是里面的伤员……”
付晓婉弯下腰,冲里面的肖泽阳善意地笑笑,柔声哄道:“宝贝,还记得我吗?我抱你出来好不好?爸爸们现在需要治疗。”
肖泽阳记得她,那天差点带走了姐姐的人之一。他浑身都在发热,骨头甚至在嘎吱嘎吱地细微作响,尾巴立起,牢牢地挡在肖暑的身前不肯动。付晓婉微微皱眉,不敢直接上手,问:“大哥呢?”
“付局刚上直升飞机,是不是要通知肖局?”
付晓婉看了眼旁边的付文庚,摇摇头,犹豫了几秒,还是再次弯下腰,没有直接碰肖泽阳,而是徒手卸下了轿车已经变形的门。
肖泽阳冲她吼叫,她视若罔闻地一个接一个,把四个门都拆了下来,然后半蹲下身,对着这头幼狼严肃地说:“你再不让开,你的爸爸和姐姐就要死了。”
“死亡,你明白这个词吗?”她慢而清晰地把这两个字念了一遍,“它意味着你将永远失去他们,这辈子再也见不到。”
肖泽阳不停地发抖,他不像姐姐那样对人类的词汇异常敏感,但是他能够察觉到话语里的所有情绪。他在犹豫,身体像陷入了冰火两重天,眼泪顺着带了血的皮毛滚下来。
付晓婉微微松了口气,伸出手来,先是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又柔声哄着,小心地避开他的爪子和牙齿,把他轻轻地抱出了车内。
她身后的医务人员飞快地开始把满头是血的肖暑从驾驶室里搬出来,随后是付秋野、肖泽曦,肖泽阳发出长长地吠声,付晓婉牢牢地控制住他,冲医生说:“快!”
车进不来,医疗组扛着他们飞快地往路口奔,其余人严严实实地挡住路人的视线,付晓婉不敢让肖泽阳离太远,大步跟在他们的后面,很快上了急救车。
鸣笛、亮灯,急救车风驰电掣地冲了出去。付晓婉没有上车,她把肖泽阳留在车厢里,站在原地打了几个电话,然后沉着脸跟下属说:“这里所有的视频和照片都不准流出去,查摄像,凡是拿了手机,让他们挨个交出来。”
下属满头是汗,道:“您可能不知道,这里所有的摄像头都坏了,网络也是,他们就算有也发不出去的,目前这里只有您和付先生能打出电话,所以警局才来得这么晚。”
付晓婉愣了一下:“怎么回事?”
“还不清楚,”下属说,“我怀疑有什么东西干扰过附近的电子设备。”
付晓婉深深地皱起眉:“先把伤者都运出去,我通知局里的人现在过来。”
说完,她大步走到付文庚身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靠近市中心的某医药巨头附属的研究所,一队紧急医疗救援队急匆匆地赶回手术层。付秋野伤得最重,爆炸后的碎片直接穿过他的整个肩头,高速的撞击冲击到了头部,情况相当危险,第一个被送进了急救室里面,然后是伤势吓人但生命征兆相对稳定的肖暑,最后才是疑似惊吓导致昏厥的肖泽曦。
早早接到通知的负责人确认完他们所有的伤势,焦急地出了手术室,转身便正对上一双蓝幽幽的眼睛。
他愣了愣。
“这……这是……”他研究了几十年的次形态,怎么可能分不清这是狼是狗还是人?“老天,这么小的次形态者……”
他手在发抖,狂热地注视着眼前疲惫不堪的幼狼,缓慢地蹲下身来,朝着他伸出一只手:“乖宝宝,到叔叔这里来,让我看一看,好不好?”
肖泽阳眼眶发红,目光扫过他身后手术室的门,悄悄地露出了还没有长硬的犬牙。头脑发热的博士还没有察觉,甚至朝着他移动了过来,想出其不意地抓住他。肖泽阳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已经快到极限的神经岌岌可危,在他伸手的瞬间狠咬住了他的手腕。
空荡的走廊里传来惨叫。
急促的脚步转过拐角,几乎是直接飞过来的付秋明满身的汗,又在走廊的尽头猛地刹住了脚步,伸手挡住了身后的下属。
肖泽阳已经松了嘴,牙齿上带着新鲜的血迹,一身漂亮的白毛乱糟糟的,有些地方已经凝成了血块,此刻正红着眼睛,摇摇晃晃地往付秋明的方向走了两步,然后调转方向,身体撞在了手术室的门上,试图冲进爸爸和姐姐的身边。
付秋明的瞳孔颤动着,在这个不合时宜的时刻有了片刻的晃神。身边的人急切地喊他,他盯着这头狼狈的幼狼,好几秒钟没有反应。
“先……把杨博士送去检查和救治,”他说,“别动肖泽阳。”
身边的人对视了一眼,他们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不知为何却知道副局长在说什么。杨博士还在不停的惨叫,他们扶起地上的人,把他带到了别的区域,走廊里很快便安静下来,只剩下付秋明和肖泽阳两个。
付秋明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他了。
他一直在有意识的跟肖家保持空间,上一次见到肖泽阳的时候,他还只是一头吃着奶的小毛绒团子,而现在已经隐约有了未来的身形棱廓,属于狼的五官逐渐明朗,几乎就是肖家兄弟小时候的翻版,连那眼神都一模一样……
肖暑和付秋野的这一对双胞胎,好似要把上上下下几代人的遗憾都填补起来。
他眼眶有些发热,一路赶来的焦急全部堵在喉咙里面,让他好半天都没能说出话来。
白狼漂亮的眼睛在注视着他,充满警惕地来回打量着。付秋明坦然地接受他的扫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往前走了两步,低声道:“我带你去洗澡消毒。爸爸在里面拼命,你也要乖一点。”
肖泽阳已经意识到自己这样没法进去,付秋明一步一步地朝他走过来,他没有进攻,只是焦躁地原地走动,不停地回头去看手术室的门。
付秋明冲他笑了笑,弯腰把他抱进了怀里面。
怀里的幼狼炸起了毛,朝他凶狠地呲着牙,他坦然无惧,温柔地摸着他的脑袋,把他抱进了旁边的房间里,让工作人员准备一份流质的食物,然后把幼狼抱到水龙头下,拧开温热的水,开始细致地顺利他乱七八糟的毛发。
幼狼一直在发抖,身体语言极为抗拒,付秋明没有凶他,却不容置疑地快速清理完他的毛发,用柔软的干毛巾把他裹起来,端来了温水和肉粥。
“吃完,我带你去见爸爸。”
肖泽阳警惕地闻着食物和水,付秋明又放慢语速,道:“吃,爸爸。吃完这些,就可以见爸爸。”
肖泽阳迟疑着,沿着碗的边缘小心地舔了一口温水,付秋明安抚地顺着他的脊梁,自己也拿勺子尝了一口,耐心地等待片刻,幼狼总算开始进食了。
激烈的情绪变动之后,他只喝了小半碗水,尝了几口肉粥,看上去疲惫不堪。付秋明没有强迫,让他稍微休息了几分钟,吹干他身上的毛发,遵守自己的诺言,换上无菌服,把肖泽阳抱进了手术室里面。
付秋野的手术室不允许进入,肖泽曦没有动手术,已经挪到了病房里,他抱着肖泽阳去了肖暑的手术室,里面的医生和护士正在紧张地清理他伤口里的碎片。
付秋明怕肖泽阳乱跑,牢牢地把他搂在自己的怀里面。而幼狼却懂事地不吵不闹,只低低地哀叫了两声,眼睛里面转着泪水。
付秋明心里难受,见他不吵闹,便把他放在了地面上。才一岁多大的幼狼在爸爸的手术台下无措地踱了几步,然后小心翼翼地爬上了手术台,不敢碰爸爸的伤口,只在他的脚边找了一个小角落,紧紧地贴着他的小腿,安静地蜷缩了起来。
有护士小声喊了一句“付先生”,付秋明摇摇头,道:“就让他在那里吧,不影响手术。”
手术室里重新陷入了沉默,肖暑脸上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嘴唇苍白得毫无血色,身上的外伤已经被处理得七七八八,只剩下嵌进去很多碎片的额头。照理来说都不是很重的伤口,但台上的人依然安安静静的躺着,眉头无意识地耸起来,丝毫没有要清醒的迹象,连边上的心跳仪都起伏微弱。
付秋明看完了现场发来的调查情况,攥着手机的手不由自主的用力,捏得指节发白。
拔枪
“肖先生的身体素质很好, 伤势虽然重,但都是不要紧的外伤,”医生的声音闷在口罩里面,听起来让人难受, “照理来说现在应该醒了。”
付秋明看着他往肖暑的额头处缠纱布,沉声道:“现场有过类似于电波的痕迹,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受到攻击?”
医生抬起头来望了他一眼。能够进到这所研究院的人没有一个是普通的医生, 多多少少都有些次形态的背景,付秋明这么说,他很快微微皱起眉,停下手中的镊子, 沉默了几秒。
“那个小姑娘……”他斟酌着, “她被爸爸护得很好,没有外伤,但是一直在昏迷, 跟肖先生很类似。”
付秋明知道, 肖泽曦曾经被查出来过脑结构异常,在那样的现场如果可能发生奇迹的话,只可能是在她的身上。
他从部队里面一路干到年纪轻轻的副局长, 手里经历过大大小小无数的案子,光是看传回来的现场报告, 心里便有了许多不好的预感:过分醉酒的司机、突然90度回转撞向花坛的重卡、莫名的电波痕迹、先斩后奏的救援……
哪怕不是一环扣一环的设计, 里面恐怕也有不清不楚的联系。在事情还云里雾里的时候, 父亲当机立断地把人全部送回了自己的医院, 等到肖局反应过来,这滩浑水就会变成真正的浑水。
“我看了肖先生的脑电图,他不是完全的昏迷,相反的,有些区域比醒着时还要活跃,”医生又说,“说不定是一件好事情。”
付秋明的思路被打断,花了几秒的时间去消化这段话,然后心脏猛地一跳,目光不受控制地望向了床上的人。
他无意识地低声重复了一遍:“比醒着还要活跃?”
医生点头:“肖先生毕竟也是次形态者,那样的电波还够不上损伤他的大脑。”
付秋明心里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温和的波澜很快发展成滔天巨浪。他的手下意识地握成了拳头,沉默了半响,声音有些发抖,压在喉咙里:“如果,我是说如果……他因为某些刺激,常年处于记忆混乱的状态,曾经被心理医生建议将错就错,十几年活在错误的认知之下,这次有可能想起什么吗?
医生带着厚重黑眼圈的眼睛透过镜片望着这位付家大少爷,目光里多多少少带了点怜悯:“也许吧,谁也不好说。”
手术室里没有人再说话,一时间只剩下仪器滴滴的声音。付秋明安静地往前走了几步,站在手术台的边上,长时间地注视着肖暑毫无血色的脸,伸手轻轻地蹭了一下他没有受伤的侧脸。
从身后传来了兽类的低吠声,付秋明回过头,肖泽阳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身体依然紧紧地贴着爸爸的小腿,呲着牙,警告地朝他立起了尾巴。付秋明愣了愣,伸出去的手缩回了身旁。
肖泽阳发亮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瞪着他,像是草原上盯上了猎物的猛兽,付秋明不知道意识到了什么,有些难堪地勾了勾嘴角,往后退了半步。
“四弟呢?”他问。
医生道:“四少爷伤得比较厉害,送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失血过多的状态,头部受到撞击,脑震荡也很严重,不过他倒是没有受电波的影响,恢复起来说不定快些。”
付秋野的手术室在对面,正在动手术的医生禁止任何人进入,显然情况不太乐观。付秋明在手术室里站了一会,心中突然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感,他紧捏着自己的拳头,压下那些可怕的情绪,没有再问,短暂地离开了手术室,去看隔壁病房里的肖泽曦。
肖泽曦醒了。
付文庚已经赶到了研究所里,果然,第一时间便去了肖家的大女儿那里。付秋明过去的时候他正坐在婴儿床的边上,轻轻地摇着摇篮,温声哄着里面正在掉眼泪的小姑娘。
付秋明在付家待了三十多年,见到父亲这样温柔的次数屈指可数,特别是母亲过世之后,只有在四弟回来的时候,付文庚才会表现出昙花一现的温和。他没有进病房,就站在房门口,看着付文庚一只手里拿些小黄鸭的玩具,一只手拿着奶瓶,耐心地跟肖泽曦说着话。
肖泽曦受到了过度的惊吓,醒来之后爸爸弟弟都不在身边,此时一张小脸惨白惨白,不安地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肉手紧紧地攥着,憋着声音往下掉眼泪,看得人心里一颤一颤地发紧。付文庚试图让她自己拿着奶瓶喝两口,她挥舞着自己的拳头,好几下甚至打到了他的脸。
才一岁多大,小姑娘的五官已经惊人的相似于奶奶,与小时候的四弟也几乎一模一样,此时发着抖,含着泪,别说是付文庚,就连他都止不住的心软。
“曦曦听话,”里面的付文庚小心地替她擦着眼泪,“喝完奶我带你去见爸爸,嗯?”
肖泽曦像是听不懂话里的前半部分,翻来覆去地只说“爸爸,我要爸爸”,付文庚哄了许久,没办法,只好说:“我们去看看爸爸,看到了就喝奶好不好?。”
肖泽曦水汪汪的大眼睛有些害怕地盯着他,在他伸手要抱的时候瑟缩了一下,但大约是更惦记着爸爸们,居然乖乖地被抱了起来。
付文庚带着她出了病房,正遇上门口的付秋明,付秋明张了张嘴,想说肖泽曦身上还有很多东西没查清楚,离肖家赶过来已经不剩多少时间,但付文庚没给他劝阻的机会,面容严肃,看到他之后点点头,道:“我已经把研究所封锁了起来。”
付秋明怔了一下,有些不可思议地皱起眉,他这是什么意思,要抢夺这对双胞胎,跟肖家乃至半个政府撕破脸吗?
“爸,你……”
后面的话不知为何卡在了喉咙里面。他想起病房里还在昏睡的肖暑,医生的话像是往干柴中丢的火种,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眨眼间也引发了熊熊大火,快把他那点可怜的理智一起烧光了。他看了看怀里不安的奶娃娃,喉结上下一圈,只道:“得把付晓婉叫回来。”
付文庚的嘴角动了动,拉出两条深深的法令纹。林薇薇死了之后,三女儿先是悄悄做了尸检,之后有意无意地接近肖家,他早就全部看在了眼里。这场局,恐怕还不是做给肖家的。
付秋明往前几步,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什么。
他摆摆手,“嗯”了一声,目光重新望向怀里的肖泽曦,神色很快柔和下来,轻轻拍着她的背部,笑道:“我们去见爸爸,看看爸爸醒了没?乖曦曦,自己拿着奶瓶好不好?爷爷拿不动了。”
肖泽曦已经扭头去看手术室,他抱着她只走到手术室门口,不想让她看到哪些血淋淋的东西。姐姐却把半个身体都贴在玻璃上,眼睛里面转着眼泪,撅着嘴往空中吹气:“爸爸不痛,痛痛飞走。”
付文庚有些复杂地摸摸她的脑袋:“小曦,我带你去好玩的地方等爸爸。”
肖泽曦摇头:“不去,不去,我要爸爸……呜呜呜。”
付文庚耐心地轻轻拍着她的背部,低声哄着什么,抱着她往走廊的另一头走。肖泽曦不肯离开,眼睛还盯着手术室的门,在他怀里扭动身体,小拳头推着男人石头一样坚硬的肩膀,没有得到回应之后开始放声大哭起来。
手术室里的肖泽阳猛地从爸爸脚边站起,白影一样飞快地蹿到了门口,听见那哭声,在原地“嗷嗷”地急叫了两声,然后跳上门把手处,把门拉开,焦急地朝着姐姐的方向冲了过去。
一辆不起眼的黑色mpv停在了已经封闭的研究所偏门,片刻后飞快地驶离了市中心。
肖凌云得到消息之后,又急又怒,直接带了一队人冲到了付家研究所。政府的人居然比他来得还要快,警车停了半条街,沿路全是全副武装的士兵。他心里咯噔一声,下车之前跟手下说了几句什么,从手套箱里挑了一把合手的手.枪。
研究所的门口,他看到秘书长亲自出动,身边还跟着李兴,此时正在和付晓婉说着什么。
肖凌云面沉如水,摆摆手,带着十几个人浩浩荡荡地走到门口,跟秘书长打了声招呼,目光刀子一样落在了付晓婉的身上,单枪直入地问:“人呢?”
付晓婉的目光扫过他身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