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镜花水月那天,北方彻底入秋, 天高云淡, 雁过留声。
两人照旧一人一马,驰过流金的山, 淌过澄净的水,披星戴月地向南方一座小小的村落而去。
八月三十这日黄昏,天边云霞如火,白玉扭头望时, 倏尔一勒缰绳, 停在遍野的秋草之中。李兰泽回头, 又转头, 也望向那一片赤金的云霞, 澄澈的双眸里光华浮动。
风吹,草扬, 他们一前一后,立在彤云下,余晖里。
白玉忽然一笑:“是只小狗儿。”
李兰泽眸中倒映着那一团奇形怪状的云霞,不敢苟同:“是羊。”
白玉嗤之以鼻, 瞥他:“你自己属羊,便看什么都是羊么?”
李兰泽眉梢微动:“你自己属狗, 便看什么都是狗?”
“……”白玉一抽缰绳,走上前去,路过李兰泽身边时,嘴硬, “我看你就不是狗。”
李兰泽笑,驱马走在她身畔,顺着问:“那你看我是什么?”
白玉挑眉,回:“羊呗,白白净净、温温吞吞的小绵羊。”
李兰泽啼笑皆非,正欲回应,山坡后突然传来一叠尖叫,紧跟着稚童的呼救声,两人面色齐齐一变,策马赶去。
大树下,三个破衣烂衫的小乞丐跌坐在地,瞪着面前捧腹大笑的男孩,气的气,哭的哭,惊的惊。
那男孩约莫八九岁大,亦是灰头土脸,衣衫褴褛,然而此刻眉眼灿然,神色甚是飞扬,开怀地道:“你们也忒不经吓了,那些贼人被蒙面大侠打得个落花流水的,早不知跑哪儿去了,哪里还敢过来造次?一帮胆小鬼,哈哈哈!……”
跌坐在地上的一个小女孩抽泣不止,边上一个年纪稍长的男孩皱眉道:“大家好不容易逃脱虎口,正是后怕的时候,哪里经得起你这样一吓?回头再将一拨贼人引来,我看你还笑得出来不!”
那男孩全然不以为意,扮个鬼脸,正待反诘,树后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树下四人皆是一震,有如惊弓之鸟,年长那个护着边上两个小的便往树背后躲,嬉皮笑脸那个亦慌了一下,扭头看时,两匹白马并肩而至,马上坐的,一个白衣胜雪,玉树临风,一个红衫飘然,灿如春华,一时竟愣住了。
“吁——”
两匹白马在树外停下,白玉把四周环视一遍,确认并无危险痕迹,方瞧向树下那个:“小孩,刚刚叫嚷什么?”
男孩眨眨眼睛,抽回神魂,张口:“不……不是我叫的。”
刚刚的气势荡然无存。
白玉虚眸。
男孩一个激灵,忙去树后把另三个扒拉出来,一指:“是他们!是他们在叫!”
粗壮的老树后一下子滚出三个人团,整整齐齐地发着抖,白玉噗嗤一笑,朗然道:“别怕,都是人。”
年长那个听这声音虽然冷清,却莫名有种令人心安的意味,率先抬眼望去,一瞧之后,彻底把心放回肚子里,去招呼另外两个。
这当口,白玉跟李兰泽又仔仔细细将他们打量了一遍。
脸脏,衣破,个小。
看来,是四个没人管的小乞丐呢。
白玉翻身下马,边走边道:“刚刚为何喊叫?”
嬉皮笑脸那个一双眼睛定在白玉脸上,不知道答,饶是年长那个赧然地道:“没什么,我们闹着玩的……”
白玉狐疑,走近后,视线定格在男孩被鞭裂的衣衫上,蹙眉:“身上的伤怎么回事?”
男孩一抖,脸色竟有些发青,他怀里那个小女孩到底年幼,一听有人关怀,当下回道:“被牙人打的……”
牙人?
白玉眼底疑云堆积,上前一步,要去检查男孩身上的伤势,男孩察觉到后,忙道:“没事的,都不痛了,那些人也给蒙面大侠打跑了!”
白玉又一蹙眉,似信非信。
正沉吟,先前吓人那个探头过来,道:“仙女姐姐,他没骗你,那些贼人真给大侠打跑了。”
又道:“我身上也有伤,你看看我的呗。”
说着,便开始脱衣衫。
刚脱一件,肩膀突然给人按住,一仰头,白衣青年的脸逆在暮光里,双眸澄如秋水。
李兰泽微笑:“我帮你看。”
男孩:“……”
白玉侧目看去,男孩上身共有四处鞭伤,从愈合程度判断,大约是两天前遭到的鞭打。
牙人以贩卖人口为生,为确保交易顺畅,一般不会弄伤“货物”,也不会相中这些倒街卧巷的乞丐,除非他们掳人的目的,本非交易,而是通过其他手段牟取暴利。
比如,将原本并不博人同情的小乞丐变为缺胳膊断腿的残丐,借此敛财。
白玉面色微沉,盯着这四个懵懵懂懂的小家伙,想到他们恐怕还不知道自己曾经面临着怎样的险境,一时悱恻。
为证实推测,白玉开口:“你们的父母呢?”
光着上身那个又笑嘻嘻道:“仙女姐姐,我们就一帮乞丐,哪儿有父母啊。”
白玉抿唇,又道:“那,大侠呢?”
刚刚打量一圈下来,树林四周虽然有搏斗过的痕迹,却并没藏有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