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开门,门口站着一个小姑娘。
说是小姑娘,人家年龄比他大,生得也高挑,很漂亮,梳着麻花辫,眼睛又大又亮,眼角有一颗很有特色的痣。她抱着胳膊站在门口,被风吹得哆哆嗦嗦,脸都冻红了:“弟弟,外面冷,先让我进去再说话啊。”
他就这么放她闯了进来,小姑娘自来熟地脱了鞋爬上炕,坐在炕头热乎了一会儿,从怀里拿出两个被挤瘪了的馒头,丢给他一个:“咱俩商量个事儿,你家炕这么大,睡几个人都够了,这个馒头给你吃,这两天先给我个住的地方行不。”
因为饿,他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他接过她扔过来的馒头,小心翼翼地撕掉最外面那一层被蹭脏的外皮,小口咬着。小姑娘看起来也饿了,狼吞虎咽地吃着。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气氛是和谐的安谧。
他吃着馒头,悄悄地打量着她,小姑娘似乎感应到了,她抬起头直直地望过来,目光明亮坦荡,看到他躲避,还笑了起来。
眼睛弯弯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那样扇呀扇。
“干嘛呀,想看就看,我知道我长得漂亮。”
小姑娘说完,又小小声地补充了一句:“所以我爹连两头猪的聘礼都看不上,就指望着我被抽中当河神的媳妇,他好多捞些呢。”
他当时没有听到她后面说的话,他看着她的眼睛,忽然觉得馒头好甜。
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远远不止面食放到嘴里的甜味儿。
“好甜啊。”
那时候他还不懂得收敛自己的情绪,想到什么便直接说出了口。
“是白糖,我往里面放了点白糖。”
小姑娘弯起眼睛,眼尾的泪痣盈盈闪烁着:“平时我要是吃白糖,我爹肯定会打死我的,没办法,我只能借着做饭的由头往里添,总能尝到些甜味儿出来,也算是自己吃过糖了。”
后来他才知道,那晚,姐姐是被父母用鸡毛掸子打出家门的。
起因是晚上,她被娘指使着,用热布巾给弟弟擦身子,弟弟不愿意,对她又踢又打,还揪她的辫子,她训斥了他两句,弟弟就给了她一巴掌。
她捂着脸怔了怔,反手还了他两巴掌。
“现在就是非常爽,非常爽。”
当天晚上,他们俩横着共盖一条被子,小姑娘摸着胳膊上的条条红痕,望着月亮给他讲:“现在就是我小,等再过两年,我绝对要跑出去,翻过这座山,去更远的地方,让我爹娘守着那个臭弟弟过吧。”
他听见自己说:“我也要离开这里。”
她咯咯地笑:“那我们一起。”
后来穷途末路的时候,他们果真一起跑了。
只是到最后,谁都没能逃开。
她亲眼目睹了他的死亡,又葬身于烈火熊熊之中。
热腾腾的青椒土豆丝出锅了。
陆曼曼回身拿装菜的盘子,这才发现了悄无声息站在门口的黑衣少年。他似乎刚醒,眼神还有些朦胧,看她的目光也是直直的,眼睛里还带着点水光,应该是打过哈欠。
陆曼曼歪歪头,用勺子敲了一下锅沿。
铛——
金属相击的清越嗡鸣成功将齐修远从回忆中拉了回来,他抬起手,指尖拭去眼角的泪珠,轻轻道:“姐姐早,我刚刚醒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这里我应付得来,你先去洗漱吧。”
陆曼曼说完,又冲着少年的背影道:“等等。”
齐修远回过身,只见少女抱着胳膊,认真地问道:“你看起来有话要对我说,是昨晚发现了什么吗?”
少年沉默了片刻,深深地望向她:“我只是有个疑问,姐姐应该是富贵人家的女儿吧?”
陆曼曼想了想,她的原生家庭很有钱,后来因为家人被杀,她去了孤儿院,在那里度过了人生最黑暗的日子,不过很快她就被养父接走了,除了吸烟以外,她什么陋习都还没染上,就变成了财团的大小姐,锦衣玉食。
于是她点点头。
齐修远继续道:“在我的印象中,就算是受到良好教育熏陶的名门闺秀,教养归教养,来到农村也不会这么适应,像姐姐这种可以自然地去菜园里摘菜、在灶台前做饭的,更是少了。”
说完,他便观察着少女的反应。
陆曼曼怔住了。
其实她以前也意识到过这个问题。
很多她从未接触过的东西,她见到后完全可以自如应付,她性格中的某些点和无师自通的技能,在记忆中也无迹可寻。她经常会有一种错位的不真实感,就好像,她的记忆是虚假的,她脑海中的东西,不过是她现在的“人设”的支撑而已。
齐修远看着少女茫然的脸,眼底的期待逐渐消失,只剩下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平静。
无妨。
她想不起来,他就慢慢等。
总归他们是在一起的。
刀山火海,血雨腥风。
他陪着她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