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太宰坐上了回横滨的电车。
我穿着太宰那件尤其钟爱的米色长外套, 身体和他紧密地倚靠在一起。
重逢的过度喜悦后, 我们十指相扣,静静地待了一会儿。
好不容易与太宰重聚,有些回忆不可避免地浮上心头, 叫我突然多愁善感起来。
悲伤这种情绪的来临通常不那么讲究时机, 只会在你难过的时候一股脑地蜂拥而至,短短一瞬间就能把人击垮。
对于武装侦探社要用“脑髓地狱”将我唤醒的事,我大部分是在后来的魂灵状态下得知的,自身的记忆只有消失前的最后几个画面。
而那几秒的时间,我往往不敢回想。
那是足以将我击垮的绝望。
半年前,当我发现自己在无意识中攻击了太宰, 正死死掐住他的脖子,并且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时, 我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太宰的不加反抗和强烈的求死欲让我心慌意乱;最让我崩溃的是,他居然随身携带着那条我以为早就丢失的耳链。
这个名为太宰治的男人, 我用最刚强也最柔软的心爱着他许多年,我知道他待我独一无二, 他也许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喜欢上我,或者已经有些喜欢我了。
但我无法接受我对他而言居然是这样的至关重要,重要到他要涉险、要殉情的地步。
竹下秋,这不是奢望,不是错觉。
太宰先生甘愿死在你的手上,他临死时手里还攥着那件你为了讨好他而买的饰品。
面对你说“万死不辞”,他固然不显得如何感动, 也没有承认过他对你的喜欢。
但太宰治的心思有多深你还不清楚吗,他是那样在乎你,只是习惯性地唯恐你发现。
这个事实宛如惊雷响彻天际,前所未有地撼动了我。
太宰闭上眼睛那刻我的心情,肝肠寸断,莫过于此。
我绝望于太宰对我隐藏至深的爱,更绝望于当局面走到了那个不是他死就是我亡的地步,我竟然才发现这一点。
我恢复意识的时间只有短短几秒,那激烈的情绪却用了半年的魂灵状态才逐渐消磨、吸收,遗憾也化作释然。
而当我重回人世,回忆起那时还是觉得心惊肉跳。
我紧了紧和身边的青年十指相扣的手,偷瞄他被绷带缠绕的脖颈。
那个时候太宰有多疼?我背弃了“永远不伤害他”的承诺,他会有多心痛?
我看着他,越想越低落。
太宰察觉到我的动作,伸手搂住我的肩膀:“怎么了?太久没见,是不是觉得我的脸更完美了?”
“……算是吧。”
“太敷衍了啊,秋在想什么?”
“在想半年前,您真讨厌。”我道。
假如我当时失手杀死了太宰,醒来后必定会陷入无边悔恨。
太宰故意引诱我对他动手的事,我不能接受。
太宰沉默了一会儿,道:“半年前的事你记得多少?”
我转过脸去:“反正对您动手的事都记得。”
“……”
“逼我对您动手,真讨厌。”我重复了一遍。
我不太习惯对他出言不逊,可有些话不说出口实在憋得慌。只好故意不看太宰,心里有些慌乱。
“啊呀呀,才刚被我追到手就兴师问罪的秋先生真让人招架不住。”
青年的声音含笑,而后我感到肩上多了一点重量。那颗毛茸茸的棕色脑袋蹭了蹭我的脸颊:“呐,换做是秋,在我昏迷不醒好多天、随时可能死掉的情况下,你愿不愿意用自己的命赌一把?”
太宰的话语和发丝一起落到我的耳边,我怔住了。
他连续多日昏迷不醒?随时可能死掉?——不,那样的场景,光是想象一下我就无法忍受。别说赌一把了,就算是要用我的命来换他的命,我也愿意。
太宰的问题让我不由反思。
即使过了半年,我仍处在一种思维定势中,总是会忘记太宰治也如我在意他一般在意我。
太宰:“可怜可怜你的先生吧,那个时候我也无路可走了。”
太宰:“我好想你啊,想念极了,你都不知道。”
太宰:“秋,你再不回来,我这辈子都要当寡夫了——”
他的语调又轻又软,一句接一句的,最后那个突然昂扬高调起来的“寡夫”把我的情绪震得七零八落。
我:“…………”这都什么跟什么。
我低声道:“我知道。”
太宰:“嗯?”
“我知道您很想我。”
太宰:“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