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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必是她。”


沐沉夕仔细回顾了一下钟柏祁昔日种种, 他似乎没有和长公主有过过多的接触。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七八年前,他回乡省亲。皇上为他接风洗尘,酒宴上他远远见过长公主一眼,看得并不真切。


就那一面就彻底沦陷了?沐沉夕觉得以钟柏祁这么混不吝的性子,不像是那会一见钟情的人。


想来一定另有隐情,沐沉夕简直迫不及待要见到他了。


可是太后那边着实让她苦恼,比起太后和皇上昔日的恩怨情仇,她更关心钟柏祁的终身大事。


钟柏祁于她,亦师亦友。


两人在边关之时一直互相伤害,沐沉夕时常顶撞他,他便也时常拿她取乐。可上了战场,沐沉夕与钟柏祁配合默契,甚至有时候发生变故,不必通音讯,就能互相支援。


也因为如此配合,打了不少的胜仗。


钟柏祁还说过,他今日的荣耀,又一半是因为沐沉夕。


当然,沐沉夕私心里觉得他夸大其词。毕竟她爹当年都感慨,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堪当重任的,军中唯有一个钟柏祁而已。


沐沉夕也觉得,若是时机成熟,钟柏祁甚至能带兵踏平金国。


她愁肠百结,辗转难眠。一旁谢云诀却睡得香甜,睡梦中依旧握着她的腰。甚至有时候还会将她拉到身前,亲吻一下再继续睡。


就在沐沉夕苦思冥想如何摆脱太后侍疾任务之时,宫中传来了旨意。说是太后顾念沐沉夕奔波劳累,因此恩准她不必再入宫侍疾。


沐沉夕笑得合不拢嘴。


谢云诀无奈地瞧着她,太后也着实是可怜,原本没病的,硬生生被他夫人照顾出了病来。


这一病,不仅仅是因为受了风寒,更是患了心病。


听说太后现在疑神疑鬼,总是说有人要找她索命,有时候又哭又笑,像是发了疯。


消息传到沐沉夕这里,她才略略觉得,自己是不是做得过分了一些。生生把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太吓得神志不清了。


可转念一想,若是心中无鬼,她那点小伎俩根本造不成什么伤害。想必是她自作孽。


如此一想,沐沉夕心情又愉悦了起来。


更让她开心的是,钟柏祁递了请帖,要她去他府上饮酒。


沐沉夕自然是要去的,偏偏请帖里还请了谢云诀。她顿时有些担忧,于是小心翼翼问谢云诀:“阿诀,倘若...倘若钟将军邀请你和我一同去他府上,你可有闲暇?”


他平日里公务繁忙,定然没有时间吧。沐沉夕满心希冀地瞧着他。


谢云诀最近确实忙得焦头烂额,将近年关,许多公务要盘点,几乎是脚不沾地。如他这般寻常游刃有余,如今都这样了,更不用说其他官员了。


可是看着沐沉夕充满希冀的目光,他不忍心拒绝。何况钟柏祁是她的娘家人,夫人回门了,他这个做夫君的怎么能不陪着?岂不是让她白白被人笑话了去。


“有闲暇。”


“啊?你近来...不是挺忙的?”


谢云诀听着她的语气有些不对,疑惑道:“难道你不希望我去?”


沐沉夕移开了目光,心虚地干笑起来:“哪有。”


她这神情,显然是在撒谎。谢云诀没有拆穿她,但是更加笃定了,一定要见一见钟柏祁。这个时常挂在沐沉夕口中的男子,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沐沉夕是有苦难言。


那年她离开长安,以为要和谢云诀天涯永隔,十分伤情。于是成日里醉生梦死,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


钟柏祁答应了她爹要照顾她,自然过来关心她的境况。


但钟柏祁并非是个莽夫,行事粗中有细。他没有苦口婆心的劝说,而是拎了酒来陪她喝。


以前沐沉夕千杯不醉,可如今酒不醉人人自醉。待她醉了酒,钟柏祁便开始套话。


沐沉夕便把这些年的辛酸委屈竹筒倒豆子都告诉了钟柏祁,末了还要加一句:“虽说他对我这般绝情,可我就是一点也不恨他。”


钟柏祁握紧了拳头,又放了下去。这要不是见她是个姑娘,钟柏祁早就一拳揍上去,打醒她了。


不过思前想后,钟柏祁又觉得定然不会这么简单。他认为,沐沉夕虽说看起来精明,实则单纯得很。一定是姓谢的那小子玩弄了她的感情,而她却毫无知觉。


哪怕是吐苦水,也只是说自己追得辛苦,爱而不得,却从无怨言。


沐沉夕每每醒来都悔恨不已,钟柏祁对谢云诀自然是没什么好感的。甚至还扬言,若是回长安遇到他,一定狠狠把那“小白脸”揍得满脸桃花开。


沐沉夕自然是会保护谢云诀的,可是她可以不把旁人放在眼里,面对钟柏祁却不能轻敌。那老家伙狡猾得很,特别爱使阴招。


她着实是为谢云诀那张脸担忧。


然而谢云诀打定了主意要去,她只得和他一同前往。


谢云诀也发现,沐沉夕今日焦灼不安。往日的镇定全然消失不见,也不知在焦虑什么。


难道是近乡情怯?他倒是更想会会这位大将军了,天底下能让沐沉夕忌惮的人可不多了。


傍晚,两人乘马车来到了钟府。


这宅邸是皇上所赐,当时钟柏祁还在边关,知道有了这宅邸之后,便托了沐澄钧替他打理。


沐澄钧日理万机,瞧见沐沉夕整日里闲着无聊,便将这任务交给了她。


那一阵子恰巧是谢云诀与王家小姐订亲的日子,沐沉夕正是伤情,除却喝酒便是来替他打理这府邸。


钟柏祁对住的地方不讲究,便由着沐沉夕造。沐沉夕下意识地依照谢府造了这府邸,虽说没有谢府那般雅致,却也有了三分模样。


乍一看,钟府仿佛是个书香门第。


钟柏祁自边关回来之时,推开自家大门,一眼瞧见了茂林修竹,难以置信地退了回去。抬头看了眼匾额,“钟府”两个大字异常夺目。


他默默捂住了眼睛,他平生最讨厌读书,沐沉夕这是故意埋汰他?


钟柏祁进了府,发现自己的卧房里竟然摆满了书,还有笔墨纸砚文房四宝。而他,连个搁刀剑的地方都没有,更是绝望。


看来这府邸还要重新翻修一遍,否则住在这种地方,他迟早要发疯。


但转念一想,沐沉夕如今可是住在谢府。听说是个规矩森严的世家望族,她一向野性难驯,到了那般环境之中,只怕比他痛苦百倍。


钟柏祁其实也颇为期盼着和沐沉夕想见,掐指一算也有大半年没见了。他也是看边关太平,赶在年关前回来了。


他负手在院子里踱着步子,焦急地等到傍晚,终于听到了门房的通禀。


而沐沉夕一走进钟府,心中的忧虑也添了一成。谢云诀环顾四周,疑惑道:“这钟府,怎么看起来有些眼熟?”


沐沉夕忙道:“府邸大概不都是这般模样么,许是在别处见过。”


谢云诀没有深究,两人一同来到了前堂。


还没落座,沐沉夕便听到了脚步。她下意识握住了谢云诀的手,他将她的手包裹着,感觉到她有些许紧张,便宽慰道:“不必紧张,一切有我。”


沐沉夕欲哭无泪,就是因为他在,她才难以放下心来。


莫非才见面就要和钟柏祁打一架?


可她最近都没怎么拿剑,生疏了不少。一会儿打起来被揍得太惨,在谢云诀面前丢了颜面如何是好?更要紧的是,打不过他,他若是真的揍得谢云诀满脸桃花开,又如何是好?


沐沉夕满心忐忑地看着钟柏祁大步走了进来,满面笑容。


这笑容太过灿烂,让沐沉夕汗毛倒竖。


☆、揭底


她不动声色挡在了谢云诀的面前, 钟柏祁却越过了她,冲谢云诀抱拳行礼:“末将拜见首辅大人。”


沐沉夕愣住了,她简直想去揭开钟柏祁的脸皮, 看看是不是有人假扮他。


谢云诀倒是坦然,他上前一步扶起了钟柏祁:“因为是晚辈见过大将军才是。”


一文一武, 唐国这两位重臣此刻惺惺相惜,沐沉夕倒觉得自己成了多余的。


她向钟柏祁行了个军礼:“见过大将军。”


钟柏祁略略瞥了她一眼:“沉夕啊, 怎么瘦了?”


“想将军想的。”她笑道。


钟柏祁绷不住也笑了起来:“你怕是早就乐不思蜀了, 还能记起我来?”


“当然了,我还时常提起你呢。阿诀,你说是不是?”


谢云诀瞧了沐沉夕一眼, 无奈颔首。


钟柏祁满脸好奇:“提到我什么?”


沐沉夕顿时意识到不妙, 她提到钟柏祁, 都是些他以前的浪荡事, 还教了她不少歪理。


谢云诀也露出了浅浅淡淡的笑容:“夕儿说, 你于她来说亦师亦友,如今算是她的娘家人。今次上门,只当是回门来了。”


这一番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住了。沐沉夕觉得谢云诀实在是太可怕了, 她心中所想,虽未挂在嘴上,可他一字不差全都说了出来。


钟柏祁却是多瞧了沐沉夕几眼,又转头对谢云诀道:“姑爷,今日摆了酒宴, 随老夫一同喝一杯?”


“恭敬不如从命。请。”


谢云诀听着钟柏祁自称为老夫,觉得颇为怪异。他一直听沐沉夕以叔伯称呼他,可今日一见才发现,钟柏祁须发乌黑,整个人神采飞扬。


虽然常年在边关风吹日晒的,可整个人看起来却很年轻。尤其是一双眼睛,内敛含光,城府不浅。


只是看向沐沉夕时候的慈爱也是藏都藏不住的。


沐沉夕郁闷地跟在两人身后,分明以前钟柏祁眼里只有她,一见她便寻她喝酒。两人打闹归打闹,可喝起酒来,还是和钟柏祁痛快。


三人落座,沐沉夕看着眼前那一桌子的菜,疑惑道:“怎么今日还有旁人要来?”


“没了,就我们了。”


沐沉夕嗔怪道:“你不是以前常教育我,要爱惜粮食。还说什么,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现在你自己却铺张浪费起来了。”


钟柏祁瞪了她一眼:“这等粗鄙之语哪里是一个姑娘家该说出来的,也不怕姑爷笑话。”


沐沉夕百口莫辩,这明明是他常挂在嘴边的。每次沐沉夕想要大快朵颐狠狠吃一顿的时候,他都要念这句倒胃口的话。她如今不够珠圆玉润,钟柏祁也有一半的功劳。


“我夫君才不会笑话我。”


说话间,谢云诀已经斟满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钟柏祁。沐沉夕也把酒杯递到了他眼前,他摇头道:“你近日体虚,不宜饮酒。”


“我何时体虚?”沐沉夕不解地瞧着谢云诀。


“哦?难道是我弄错了?”谢云诀的目光一瞬不瞬瞧着沐沉夕。


她虎躯一震,心虚气短道:“确实是虚。”她瞧向钟柏祁,“你此番回来,带了药酒没?可否赠我一些,我补补。”


钟柏祁嗤笑:“姑娘家喝什么药酒?我倒是带了些回来,不过是送给姑爷的。”


沐沉夕顿时变了脸色,钟柏祁这不是想要了她的命么?


她赶忙道:“不必了,我其实照着你此前教的方子做了一些,还有不少呢。”


谢云诀适时拆了她的台:“已经见底了,你每日两三碗,不经喝的。”


钟柏祁嗔怪道:“你瞧你真是不懂事,这药酒是给男人喝的。你喝了不好!”


“久闻大将军酿药酒是一绝,心向往之。晚辈不知可有幸能尝一尝?”


沐沉夕奋起反抗:“我觉得还是钟叔你留着自己喝吧,毕竟上了年纪了,还想要娶妻,得补补。”


“谁说我要娶妻?”钟柏祁放下了酒杯。


沐沉夕瞧了谢云诀一眼,他微微摇了摇头。


钟柏祁哼哼了一声:“长安这地方就是这样,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也能传得飞快,还都变了味。我只是去长公主府一趟,怎么就变成要娶妻了?娶谁?”


沐沉夕饶有兴致道:“这要看你想娶谁了。以你如今的战功,还不是只要开口,皇上一定会赐婚么?”


钟柏祁的老脸有些挂不住:“大人的事情,你一个小姑娘这么上心做什么?裴——太子过了年关才选妃呢,我这不急。”


“啧啧啧,还不好意思。阿越娶妻与你何干?”


谢云诀淡淡道:“想来大将军是至情至性之人,所求的并非是寻常的盲婚哑嫁,而是两情相悦。”


钟柏祁没有说话,只是举起酒杯,碰了一下谢云诀的,一口饮尽。一切尽在不言中。


沐沉夕撇了撇嘴,怎么谢云诀什么都知晓?她就像个傻子一样,连身边这么亲近的人的心思都猜不透。


“你要跟长公主两情相悦,那就多与她相见。俗话说,见面三分情,长公主很和善的,”


“那是对你。长公主对旁人可没什么好脸色。”钟柏祁满脸惆怅,“尤其是对男人。”他摸了摸自己的腮帮子。


沐沉夕这才注意到钟柏祁的下颌线上有一块淤青,想必是被人给打的。


她忍俊不禁。


钟柏祁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于是故意对谢云诀道:“此前你们成婚,我本该来祝贺的。毕竟沉夕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她脾性顽劣,不谙世故,行事作风总喜欢用拳头解决。姑爷,你可多担待一些。”


谢云诀与钟柏祁碰了一下酒杯:“似乎我与大将军认识的不是同一个人。我家夕儿性情温和,孝顺婆婆,凡事都讲究个理字。若是有不讲理的时候,也是为了顺我的意。十分贤良淑德。”


钟柏祁嗤笑道:“姑爷,都是自家人,关起门来说话,不必如此。她那脾气,我还不知晓么?”


钟柏祁张开嘴,指了指自己里面缺掉的一颗牙:“这是那次我同她开玩笑时,她恼羞成怒给活活撞碎的。”


“谁让你说我饭量比猪还大?”沐沉夕嘟嚷道。


“我那是鞭策你。”


酒过三巡,钟柏祁打开了话匣子,开始揭沐沉夕的老底。


沐沉夕捂着脸,原本她还担心谢云诀,如今只想赶紧找个被子把自己的头蒙起来。一桩桩一件件羞耻的事情,全是她做的。


谢云诀闻言,笑着看着她:“还以为她只对我如此,原来向来这么不靠谱。倒是——”


他顿了顿,两人都眼巴巴等他下文。


“很可人。”


钟柏祁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用“可人”这个词来形容沐沉夕。他那时去找沐沉夕谈心,耐心开导她,其实也是逼不得已。


沐沉夕若是老老实实喝酒也就罢了,偏偏她一醉了酒就要去找人切磋。说是切磋,可基本都是她单方面吊打诸位将军。从上自下,每次讨论军机要务时,钟柏祁就看到他麾下的爱将们鼻青脸肿地进来。


每一次,钟柏祁也是硬着头皮过去,做好了受皮肉之苦的准备。


他有时候也好奇,明明沐沉夕是个女子,怎么功夫练得这么厉害?


她的根骨和悟性都很不错,可是这些招数都是哪里学来的?


后来他才发现,沐沉夕不仅仅是根骨和悟性好,记性也比一般人厉害。许多招式,沙场点兵之时,她看一眼就能记住。稍加练习就能熟练掌握。


不仅如此,她还很好钻研。自创了许多招式,十分刁钻。


他有时候私心里会觉得,谢云诀这臭小子对沐沉夕百般拒绝,是因为他惜命。


可如今看来,真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他看她的眼神不会错,满是宠溺和痴迷。


看来情人眼里出西施是不假了,沐沉夕生得是一副好皮囊,让他误以为她很可人。揭开面皮,她可是能在战场上一刀斩下敌人头颅,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沐沉夕对于这个评价也颇为受用,自小到大,还没人这么夸过她。不由得喜上眉梢,满脸洋溢着幸福。


钟柏祁瞧着她这没出息的模样,一面替她开心,一面又替她担忧。


她如此喜形于色,在谢云诀这样极有城府的人面前,岂不是被他吃得死死的?钟柏祁分辨不出谢云诀真心还是假意,于是想着灌醉他。


沐沉夕看着他灌谢云诀酒,顿时担忧起来。谢云诀的酒量以前很不好,后来虽然有所改善,可她总觉得他还是记忆里那个不会喝酒的少年。


于是桌下使劲拿脚踢钟柏祁,都被他躲过。


谁承想这一杯接一杯下去,谢云诀面色分毫未改,钟柏祁已经喝大了,开始满嘴胡话和荤话。


沐沉夕听惯了这群人说浑话,在边关打仗,生死一线。所以能安安稳稳地过几日,喝上几杯酒,总是要发泄发泄的。她自己原先也说,但在谢云诀面前却收敛了起来。


“阿诀,钟叔就是嘴上不干净些,不是真的在骂人。”


谢云诀垂眸瞧着她:“你在边关时候,也会说这些么?”


沐沉夕移开了目光:“我斯斯文文一个姑娘家,怎么会说那些粗鄙之语......”


“可我怎么记得,初回长安那日,你就问候了我的大爷。”


沐沉夕干笑:“那是...神志不清了。”


谢云诀笑道:“后来你倒是不讲了,是为我特意改了么?”


沐沉夕顿了顿,用力点了点头:“我怕你不喜欢。”


“你的一切我都喜欢。”谢云诀凑近她,口中还有些酒气,一双眼睛微微眯起。


钟柏祁醉中哼哼道:“男人说这种话都是骗人的,讨你欢心的时候,啥屁都敢放。沉夕,你可千万别信。”


“我夫君说的,就都是真的。”沐沉夕撇了撇嘴。


钟柏祁大笑了起来:“所以说你傻啊。你不是见过挺多世面的么,秦楼楚馆都去过,欢场上的男子什么模样,你还不晓得?”


“怎么能拿我夫君和那些人类比呢?”


“怎么不能?你看这小白脸,是不是像极了桃馆里的小倌?”


谢云诀眯起眼睛瞧着沐沉夕:“你还去过桃馆?”


这桃馆里都是男子,却也是专供男子取乐之地。沐沉夕确实有幸去过一次。


☆、分桃


那年金国大旱, 着实消停了一阵子。没了仗打,这家着实是无聊。这一群血气方刚正值壮年的男子凑在一起,每天闲了无事, 就出去惹是生非。


聚在一起喝酒之时,裴君越讲起了长安的奇闻异事, 说到了桃馆。这桃馆取义便是分桃断袖,这是隐晦的称呼。其中典故已经普遍为人所知, 自然也知道这地方是做什么的。


一群人闻所未闻, 倒是军师提出来,离这里二十里的一座边城里好像有桃馆分店。于是这群无聊的大老爷们就决定一起去看个热闹。


这事儿恰巧被沐沉夕听到了,她顿时也不喝酒了, 闹着要一起去看热闹。


钟柏祁再昏头也不敢带她去那种地方, 毕竟女孩儿大了, 不能再像小时候那么随身带着。当然, 最主要的原因, 还是因为回长安省亲之时,挨了沐丞相一顿军棍。说是他带坏了他女儿。


沐沉夕岂能善罢甘休,这种事以前都是一起做的,如今要落下她, 她不依。


于是她发挥了自己的无赖精神,拉着一个便要找他切磋武艺。切磋了四五名将军之后,他们鼻青脸肿地跑去找钟柏祁告状。钟柏祁无奈,只好带上了沐沉夕。要求是,她必须穿男子的衣裳, 而且不许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有什么过多的接触,更不许喝酒。


裴君越原本是不想去的,然而听说沐沉夕要去,自告奋勇说要看着她。


沐沉夕倒是不在意,毕竟裴君越又不是她对手。到时候想如何,还不是她说了算。


于是一行人寻了个中午便骑马出发了,为了掩饰身份,都换了衣裳。不过沐沉夕瞧着这群人,就算是穿上了贩夫走卒的衣裳,这行为举止一眼就能看出是行伍出身。


军师果真是见多识广,很快将人带到了桃馆之中。这一进去,众人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来来往往的客人都是男子不说,桃馆里的小倌也都是男人,一个个涂脂抹粉的,穿得却像个书生。


众人扫了他们一眼,又纷纷瞧向了沐沉夕。


她今日也是书生打扮,那还是在太学读书时候留下来的。沐沉夕在女扮男装上驾轻就熟,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不可避难地有些难以装下去。


也幸好她当初早早完成了太学的课业,离开了那里,不然早早就要穿帮。到时候皇上的面子上也挂不住,毕竟是他先想出的这馊点子。


而她如今唇红齿白,即使不施粉黛,也是娇俏可人。一张脸粉扑扑的不说,修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细瞧上几眼,魂都能被勾走。


她若是如今这身打扮放在外面,定然是会让人一眼认出。可是偏偏是在桃馆里,竟然和桃馆小倌的气质不谋而合。


这让沐沉夕颇为恼火,她压低了声音问裴君越:“我没他们那么娘们儿吧?”


裴君越无奈道:“你何时竟怀疑起这个问题来了?忘了自己当初被凌彦那些家伙追着叫大哥的日子了?”


“倒也是。走走走,看看里面有什么玄机。”


沐沉夕跟在一行人后方,裴君越亦步亦趋护着她。不一会儿,一个穿着艳丽的妇人走了上来,扭着腰肢歪歪地站着:“哟,几位军爷也来这里找乐子啊?”


钟柏祁顿时变了脸色,军师慌忙上前塞了些银两给那妇人,低声絮语了几句。


那妇人掂了掂钱袋子,眉眼都是笑意:“好好好,几位客官,随我来。今日定让你们体会到什么是人间乐土。”


她正要领着几人进包厢,忽然瞥见了沐沉夕,先是眼前一亮,旋即咋舌道:“几位客官是不懂这里的规矩吗?我桃馆里可不兴自带吃食的。”


沐沉夕见她盯着她,蹙眉道:“我没带吃的进来啊。”


其余几人都忍俊不禁,钟柏祁却皱着眉头向裴君越示意。他立刻一把搂住了沐沉夕:“爷就是要自带吃食,你有意见?”


“爷,这...这不合规矩...”


沐沉夕明白过来,她这是觉得她和这楼里的小倌是一类人了!沐沉夕瞧着那些瞧着兰花指的男人,心下鄙夷。


她这辈子见得最多的就是两种人,一种是行军打仗的糙汉子,一种是谢云诀那般的贵公子。无论说她是哪种人都好,就是不能说她是小倌!


她正要发怒,裴君越却已经晃了晃一枚玉:“看来这桃馆跟银子有仇啊。哥几个,咱们走吧。”


说着几人要离开,那妇人慌了手脚,一个飞扑抓过了裴君越手里的玉:“几位客官里面请。”


裴君越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壮着胆子要把手放在沐沉夕的腰上。一转头,正对上她微微眯起的眼睛,顿时手都不敢靠着她,只能虚悬着。


进了厢房,沐沉夕撇了撇嘴,不悦道:“这店的老板娘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儿,我跟着楼里的小倌哪里像?”


其他人都不说话,只是鼓着腮帮子笑。


沐沉夕正要发作,老妇人已经带着几个身形瘦削,脂粉气很重的少年走了进来。看这几人的年纪还不大,一个个怯生生的。


钟柏祁又怪异又新鲜,随意指了几个留下。沐沉夕一瞧这数量不对,不满道:“那我的呢?你们都有,就我没有!欺人太甚!”


裴君越忙道:“你有我呢。”


沐沉夕哼哼了一声:“你?你和他们又不一样。”


“你若是乐意,也可以是一样的。”


钟柏祁闻言瞧了眼裴君越,就见他真深瞧着沐沉夕,满眼都是她的身影。可沐沉夕那家伙正忙着生气,丝毫没有留意到他说的话。


她站起身,愤而离席。


其他人都不知所措之时,钟柏祁摆手:“随她去。”


裴君越起身:“我去寻她。”


两人一前一后跑了出去。


屋内的将军们人手抱着一个少年,身体僵硬,气氛有些尴尬。这些少年柔弱无骨,比起如女人还要娇媚。但毕竟都是男子,他们只是凑个热闹,又不是真的喜欢。


好在军师率先打破了尴尬的气氛:“你们说裴十七是不是对我们沐大小姐...”为了避嫌,大家在外都称呼裴君越为裴十七。


“那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嘛!”


“十七着实是有些可怜,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军师感慨。


钟柏祁嗤笑:“我们沉夕模样生得好,性情又豪爽,喜欢她的人多了去了。那姓谢的小子就是有眼无珠,我看还是十七眼光好。可惜这小子有点脓包,打仗时候老是要靠沉夕保护。跟他爹倒是挺像。”


“他们皇字辈的不都这样,安享太平就罢了,非要送个子孙过来,说是磨炼心性。最后还不都是我们在卖命。”


“俺们卖命可以,钱可不能少给。可回回都拖延,层层克扣,到咱们底下兄弟的手上就剩不了几个子儿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交代,还有那些死掉兄弟,他们的老婆孩子,老母老父,我都没有颜面去见他们!上面到底管不管这事儿?”


军师连忙摆手:“这是来玩儿的,别谈这事儿。”


钟柏祁没有作声。


而此刻的屋外,裴君越一个不查,就没了沐沉夕的踪影。


沐沉夕负着手四处闲逛,就看到那些猥琐的恩客们怀里都搂着个男人。她觉得十分不适,以前去青楼时候也是如此。她一向不大喜欢这些地方,所以小时候去见过世面以后,就很少去了。


她总觉得女子像是些玩物一般,被人论着斤两在叫卖。


如今也轮到男子了。


她记得以前谢云诀也对她说过类似的话,他说轻贱自己和轻贱别人一样,都不是为人处世的道理。


沐沉夕扶着栏杆,忽然有些难过。她原以为自己远离了长安,早晚都能忘记他。


可是此时此刻她又想起了他了。


明明身处其中之时,沐沉夕觉得谢云诀一直讨厌她,总是嫌弃她。可仔细回想起来,他又教了她许多的道理。那样循循善诱,那样耐心宽和。


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里,总有这样那样的时刻,会让她觉得,或许他也是喜欢着她的吧?


这种感觉最是折磨人,喜欢还是不喜欢,都每个定数。


而她对他充满了许许多多的幻觉。她还记得,自己醉酒之时,还曾经扑倒他,说要代替王诗嫣成为他的妻子。


那时候他似乎是答应了。


也许,这也是幻觉。是她一人独做的绮梦。


沐沉夕想得出神,呆呆地站在栏杆旁。裴君越找得发疯,忽然听到一个捏着嗓子说话的男人的声音:“玥姨,那边那个是新来的吗?”


“外带的吃食。”


“啧啧,我看他是来砸场子的。这恩客都瞧着他,已经好几个问我那是谁了。”


“确实是麻烦。”玥姨自言自语道,“这模样,要是咱们馆里的。那...那我不是发了?!”


“您可就别想了,我看只有长安才有这样的货色。”


“长安怕是也寻不到这样的。不如——”玥姨凑到那小倌耳边低声耳语。


☆、胡闹


玥姨正打着鬼主意, 忽然感觉到背后一阵寒意。


裴君越冷冷地瞧着他们:“我的人,你们也敢动?”


玥姨慌忙赔笑:“客官误会了——我们——”


她正解释,忽然听到了一声巨响。只见一个客人撞破了阑干摔了下来, 撞破了一张桌子,躺在木屑中间痛苦地呻1吟着。


沐沉夕纵身自二楼飞跃而下, 落在他身旁,拿脚踢了踢他:“你方才说话的声音太小, 我没听清。”


那人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玥姨哭嚎着扑了上去:“诶哟喂, 我这红木的桌椅诶。”她说着话,几个护院就冲了出来。


四下被惊动,钟柏祁几人也都出来了。他们瞧见人群中央是沐沉夕, 顿时以手扶额:“就知道会出事。”


玥姨抱着沐沉夕的大腿让她赔钱, 裴君越正要上前。身后忽然有人唤道:“十七, 发生了何事?”


裴君越转头, 见是钟柏祁, 稍稍收敛了神情:“想必是这人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钟柏祁挤到了前面,喝道:“别闹了!该赔钱赔钱。”


沐沉夕转头瞪着他:“不是我闹,是这人。方才非说叫我跟他回家去玩儿,我又不认识他, 怎么可能跟他回家?他竟然就捏我脸!”


“什么?!”钟柏祁一听,头发都快竖起来了。


地上那人在他家仆的搀扶下好不容易站起来,就发现自己被七八个彪形大汉团团围住。


下一刻,整个桃馆里鸡飞狗跳,惨叫不断。裴君越没有挤过去, 而是扶着沐沉夕上下打量:“还有没有哪里吃亏的?”


沐沉夕嗤笑:“我?吃亏?你喝了多少酒?”


裴君越一脸严肃:“他还碰了你何处?”


“碰到手了。”沐沉夕摊开手,“我一个反擒拿捉住了他的手腕,横着把他甩在栏杆上了。”


裴君越这才松了口气:“你别乱跑,这地方不安全。”


“挺安全的。只是我不喜欢。”


“我也不喜欢。我们回去吧?”


“好,我去叫他们。”沐沉夕上前道,“行了,别打了。”


裴君越瞧了地上那人一眼,奄奄一息,但还有命。这一群大老粗可都是粗中有细,哪些是要害,什么程度才会把人打死,知道的一清二楚。


所以动手的时候避开了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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