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了。”
沐沉夕被拆穿,只好低着头承认了:“我去茶楼喝口茶。”
“府里的茶水不好喝?”
“好喝,但瞧不见那么精彩的戏。”
谢云诀伸出一根手指覆在她的唇上:“你觉得精彩便好。虽说没什么必要,但我见你这几日辗转反侧,也当是了了一桩心事。”
“你——是为我?”
“嗯。”
沐沉夕忍俊不禁,搂住了他的腰。谁能想到,人人称道的君子中的君子,竟然为了哄自己的夫人开心,炸了别人的棺椁。
“这事儿虽然成了,可齐家赈灾有功,两相抵消,只怕也只能是无用功了。”
“你是在担心我停职一事?”
“是啊。一时半会儿的还好,就当是歇歇了。时间长了,只怕皇上身边佞臣太多,三人成虎,会听信谗言疏远你。”
谢云诀笑着揉了揉她的头:“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
沐沉夕摇了摇头:“其实有人可以担心记挂着,原是件幸福的事情。”
“好了,别担心了。明日我便要复职,届时可就劳烦夫人送晚膳了。”
“真的?!”
“嗯。”
沐沉夕欢喜地踮起脚尖,捧着谢云诀的脸左右亲了一口。谢云诀无奈,这香软的唇蜻蜓点水般的触碰,撩得人心痒难耐。偏偏他现在的伤还没好全,人在眼前,能看不能吃,着实惹人心焦。
不过翌日晌午,复职的文书便传到了谢府之中。沐沉夕心中叹服,谢云诀是何等自信,才能将这一切料得分毫不差?
齐飞恒的事情传得甚嚣尘上之际,长安又出了一件大事——十处坊市的屋顶坍塌。
那一场大雨不仅仅炸了齐飞恒的棺椁,更是下了两天两夜,将坊市原本就不结实的屋舍彻底压垮。受灾的有一百多户,死伤三十多人。
江南水患未定,如今又牵扯上长安的百姓。
沐沉夕看着外面的绵绵细雨,心情也有些沉重。这两件大事接连着发生,只怕皇上都得下罪己诏了。
谢云诀一复职,立刻忙碌了起来。沐沉夕想为他分忧,于是同谢云诀商议之后,决定去救济长安受灾的百姓。
她出门之时雨停了,沐沉夕骑着马,带着谢府的下人赶到了最近的坊市。
大片的屋舍塌陷,瓦片四溅。逃出来的百姓都缩在角落里,绝望地挤成一团,看着眼前的家。
沐沉夕赶到之时,谢恒正在长安知府的安排下紧锣密鼓地救人。沐沉夕翻身下马,谢恒大步上前,抱拳道:“郡主,我知你此来是想救人。但不懂如何救援,贸然出手也只是添乱。郡主有心便可,还请回府吧!”
沐沉夕挑眉道:“你这话里,是觉得我来只会碍事?”
谢恒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颔首道:“郡主恕罪,我确实是这样认为。”
“也难怪。”沐沉夕倒也不恼,“不过你放心,这事情我可比你有经验的多。三年前宋城剿匪,突发泥石流,埋了三个村子。还是我跟太子带着兵马将人连夜挖了出来。那可是山崩,比这难挖得多了。”
她说着已经分派了下去,谢府的家丁小厮有条不紊地忙碌了起来。丝萝和叮咛则在府中带着丫鬟们准备了热汤和麻布,若是有人被挖出来,没受什么伤的就给他们裹上。
谢恒看着沐沉夕亲力亲为,指挥若定的模样,不由得对自己此前的妄断有些惭愧。
沐沉夕从天黑忙到天亮,正蹲在墙角吃包子。小雨又淅沥沥下了起来,忽然她感觉有人走到了她身旁,头顶的雨也停了。
她心下一喜,抬头道:“夫——”
一句夫君还没叫出口,抬头却对上了裴君越满是笑意的双眸。她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你怎么来了?”
“你夫君在朝中主持大局,这等劳心劳力的事情,自然得我来办。”裴君越撑着伞站在她身旁,“你看你,怎么说也是一国郡主,蹲在地上吃包子,太有损形象了。”
“这种时候还顾得上形象?你的子民可还在那瓦片下面埋着呢,我这吃完就得去救人了,你可别在这儿碍事。”
“我何时碍事了?上次山崩,不还是我随你一起去救的人。”
沐沉夕站起身,捶了捶腿:“是是是,我们唐国的太子爷最是能干,赶紧帮忙去吧。”沐沉夕说着夺过他手里那把做工精致的油纸伞,递给了一旁一对孤儿寡母。
裴君越压低了声音:“那怎么说我也是太子,不说身娇肉贵,这淋着雨生了病可如何是好?”
沐沉夕摘了头上的斗笠盖在他脑袋上:“快去!磨磨蹭蹭的,大好的积德立威的机会别闹了笑话。”
“是是是,河东狮。”
裴君越抱怨完便小跑着去帮忙,长安百姓不少是见过太子的,乍被救出来,一眼瞧见裴君越,顿时涕泪横流。
忙活了两天两夜,总算是把人都救了出来安顿好。
太子都亲赴现场,大大小小的官员自然也不敢落后,赶忙各自出人出力。
沐沉夕忙得昏天黑地,眼皮子都没来得及阖上之时,远远瞧见凌彦匆匆赶来。
他前来拜见了太子和沐沉夕之后,便命人带了许多已经烂掉的屋舍回去。沐沉夕心下了然,齐家这回可在劫难逃了。
她正高兴着,忽然间远处有长安的百姓聚拢来。他们看起来虽然有些狼狈,但基本都脱离了危险。
此刻聚拢来,将沐沉夕,裴君越和谢恒等人团团围住,噗通跪了下来,连番道谢。
正前方有一个叫王勇的男子扑到裴君越的脚下,高声道:“太子殿下救了我们一命,草民王勇虽然只是贱命一条,但以后如果太子殿下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万死不辞!”
裴君越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抬头对众人道:“你们是唐国的子民,身为太子,庇佑万民本是我分内之事。”
这一句话,让受灾的百姓十分动容,抹着眼泪伏地不起。
沐沉夕颇有些欣慰,若将来裴君越当了皇帝还能如此,唐国繁盛指日可待。
只是笑着笑着,她忽然感觉头有些昏。沐沉夕张了张嘴,耳朵一阵嗡鸣。她悄无声息地倒了下去。
裴君越像是忽然感觉到什么,转身便瞧见了刚刚倒地的沐沉夕。谢恒也惊呆了,一时间忘了反应。倒是裴君越立刻俯身将她抱了起来,探了探她的鼻子。
呼吸尚在,想必是累晕过去了。
他转头冲林盛吼道:“快去传御医!”说着抱起了沐沉夕,又对谢恒吼道:“愣住做什么?牵马!”
在场的百姓也都看呆了,裴君越像是发了疯似的,骑上马也不管路上有没有人,抱着沐沉夕径直奔回了太子府。
谢恒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神情担忧。
经过两次的相处,谢恒发现,太子为人城府极深。虽说两次在处理唐国大事上都亲力亲为,是爱民如子的模样。但他总觉得他愿意这么做,更多的只是为了讨沐沉夕的欢心。
身为一国储君,所作所为竟只为讨女子的欢心。幸亏沐沉夕不是寻常女子,心系天下,若是换了旁人,他岂不是能烽火戏诸侯?
如今太子还需倚仗谢家的权势,若是有朝一日让他得势了,后果又会如何?
谢恒满心担忧,却又不知该同何人述说,良久也只是叹了口气,继续带着神武军救助灾民。
太医来到东宫替沐沉夕诊治,裴君越负手立在一旁,目光片刻也无法从沐沉夕苍白的脸上挪开。
良久,太医起身道:“殿下放心,郡主是劳累过度,加上饥饿,这才晕厥。将养些时日便好。”
“饥饿?”
裴君越瞧了眼一旁的叮咛,她抹着眼泪道:“回禀太子殿下,我家夫人忙碌起来废寝忘食,昨晚到现在都没有进食。”
“你怎么也不提醒?”
“她总说放着,一会儿便吃。我们怎么劝说也没用,平日里要不是公子管着,她也总是这样。夫人她除却公子的话,谁的话都不听的。”
裴君越觉得这话听着逆耳,正要命人带下去掌嘴,忽然想起这是沐沉夕的丫鬟。若是真打了,怕是她能将他也捆起来打上一顿。于是只好作罢。
“林盛,你带叮咛去膳房备些郡主爱吃的东西。”
林盛领命,出门时偷摸瞧了眼叮咛,心中有些羡慕。这丫头都不知道,若非她是沐沉夕的丫鬟,只怕就方才那番话,早就被拖出去拔舌头了。
裴君越禀退了众人,又将太医唤到一旁:“徐太医,有一事我想问你,你要如实回答,且不可外传。”
“何事?”
“郡主她,可还是处子之身?”
徐太医一怔,衣袖下的手也有些抖:“这...这得要宫里的嬷嬷来验才知。老臣把脉是...是把不出来的。”
裴君越神情不悦。
“不过郡主没什么有身孕的迹象。”
“如今算来,郡主和首辅已经成婚半年了,还没有什么迹象。莫不是——”
徐太医舒了口气,原是太子关心太傅和郡主的子嗣问题。他方才着实吓了一跳:“殿下放下,郡主身体强健,并无大碍。前些日子首辅大人重伤,臣也去诊治过,没有隐疾。想必也只是时间问题。”
裴君越颔首:“嗯,我知晓了。此事涉及谢府家事,不可外传。”
“臣遵命。”
徐太医开了方子之后便离去了,宫中只余下裴君越和沐沉夕两人。
他走到她身旁,捏了捏她的脸蛋:“你看你,这样安静地躺着多好。”
裴君越说着又觉得好笑,倘若她真是这么个无趣的人,他又怎么会喜欢她?就是因为求不得,所以辗转反侧。
他牵起她的手,想到那日齐飞鸾也这样攥在手里,爱不释手。这么柔若无骨的一只手,就不该握着剑,只该由他牵着。
裴君越掰开了她的手指,十指交缠。
忽然,掌中白嫩的手一个用力,裴君越顿时吃痛地皱起了脸。五根手指仿佛是被上了夹棍,他一抬头,对上了沐沉夕烧着怒火的双眸。
她一张嘴,就是一句粗鄙之语。
“痛,痛,痛,你松手。”
“你拉我手做什么?!”沐沉夕瞪他,手上愈发用力。裴君越只觉得自己的手都要被夹断了,疼得满头大汗。
“我...我替你疏通经络。”他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沐沉夕狐疑地瞧着他,手上的力道松了不少。裴君越趁机抽了回来,一脸委屈:“我是那种乘人之危的人么?不过是方才太医交待说你太过劳累,筋脉淤塞,教了我几招。”说着还比划了一下。
沐沉夕脸上有些挂不住:“我方才醒来,没太清醒,所以...误会你了。”
裴君越叹了口气:“自从那日之后,你对我就疑神疑鬼的。咱们相识这许久,在你心里,我就那么不堪?”
“没有的事。”沐沉夕被这么一说,也觉得自己确实对裴君越的疑心太重了些,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总是觉得他有意无意在撩拨她。
“我一直不敢对你吐露心迹,就是怕你如今这样,动不动便要想歪。你今日晕倒了,我带你回来诊脉,原是件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情。可你呢,一醒来就觉得我对你不轨。我好心当成驴肝肺,我活该自己喜欢你,紧张你,还被你这么拳打脚踢。都是我自己犯贱!”裴君越越说越悲愤。
沐沉夕挠了挠头,有些受不了他这么直白。早知道她就该管住自己这脾气,怀疑的时候就当没事发生。现在挑明了,他就成日里明目张胆挂在嘴边上。
“那你不能...不犯贱么?”沐沉夕幽幽地来了一句。
裴君越差点被她堵出一口老血。
“好啊。那你现在从太子府滚出去,以后我见你有难也不救你了。”
裴君越话音刚落,沐沉夕已经掀开了被子,起身要走。刚走出去一步,腿一软差点再次栽倒。
太子慌忙伸手兜住了她,扶着她的肩膀按了回去:“姑奶奶,我这都是气话。你别当真啊。”
沐沉夕一脸费解地瞧着他:“阿越,你现在怎么颠三倒四的。是男人就硬气一些,说出来的话转头就反悔。”
裴君越长叹了口气:“你以前对谢云诀,不也这样么?”
沐沉夕怔住了,连他替她掖了被角也没注意:“我以前真这么恬不知耻?”
“...”
就没见过骂人连带着自己一起骂的。
“是。喜欢一个人不就这样么,什么原则底线,全都没有了。就好比是你,平日里耳聪目明的一个人,却明知你爹的死,谢家也有份,还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沐沉夕看着他,良久翻了个身缩进了被子里:“还没查清楚的事情,不要乱说。”
“你自己想想吧。”裴君越顿了顿,声音也软了下来,“若是哪天...你发现他真的与你想的不同,可以来找我。我...我不会乘人之危。沉夕,你就当我是一个可靠的好友。”
沐沉夕沉默了片刻,嗯了一声。
听着他离去的脚步,沐沉夕缓缓攥紧了被子。她勉力撑着坐起身来,只觉得头昏脑涨。
没过多时,外面又有脚步声临近。只需听到这脚步,她便知道是谁来了。
果然,下一刻,谢云诀走了进来。他朝服还没换,便急匆匆赶来了。
瞧见沐沉夕这虚弱的模样,谢云诀神色很是难看:“听叮咛说,你忙起来又不按时吃饭。我是怎么嘱托你的?”
“我...我就是想着,我那多吃一口饭的功夫,或许就能多救出一个人。拖得越久,被压在下面的人就越危险。所以...”
谢云诀张了张嘴,责备的话全然说不出口。
“可你若是出了事,我该怎么办?”
“我错了。”沐沉夕低着头绞着手指。
谢云诀握住了她的手:“你没错,是我不好。我就不该离开你,一会儿看不住,就要伤到自己,真不知道你以前是怎么活下来的。”
“兴许是最近锻炼得少了,晨起时都赖你,总叫我多睡一会儿。明明那时都该闻鸡起舞了。我这疏于锻炼,剑法退步不说,身子骨也弱了。当年山崩之时我去救人,三天三夜没吃没喝没睡。救完人前线急报,提着枪奔去雍关城打了一天的仗,不也什么事都没有。”
谢云诀皱起了眉头:“钟柏祁究竟有没有当你是个女子,这般使唤你?”
“那怎么能叫使唤呢,能者多劳嘛。”沐沉夕说着还一脸得意。
谢云诀无奈,端过了一旁准备好的米糊:“张嘴。”
沐沉夕乖乖张开了嘴,一口米糊下肚,果然熨帖了许多。
而门口,太子负手看着这一切,神色愈发阴沉。良久,他转过身,林盛对上太子的眼神,差点腿软跪在地上。
然而太子什么也没说,只是这样转身走了。
谢云诀将沐沉夕接回了府中,长安的灾情基本稳定,余下的杂事都交给了谢恒。
经此一役,太子在唐国百姓之中的威望建树了起来。皇上看着奏报的折子里对于太子的溢美之词,也是颇为欣慰。
当初他派裴君越去雍关,本不是属意他当太子。而是情势所迫,想将沐沉夕先行救出。而他和沐沉夕关系最好,定能护她周全。
但后来他屡立战功,倒是让皇上刮目相看。待他归来,顺水推舟也就让他继任了太子之位。
其实皇上当初也存了些私心,他原是想认沐沉夕当女儿,后来没能成。便想着让沐沉夕将来嫁给自己的儿子,将来母仪天下,也是不错的归宿。至少他百年归老之后,也有颜面去见沐澄钧。
谁承想,沐沉夕自雍关归来的消息刚传入长安,谢云诀便连夜入宫求他赐婚。
皇上倒是想为太子争取一二,但谢云诀态度坚决,他也只好允了。
让皇上无奈的是,谢云诀前脚刚走,太子后脚便也来求他赐婚。
他这个十四皇子,自小便怯懦懂事,从来没开口讨要什么。唯一一次鼓足勇气,便是为求娶心中所爱。皇上也看得出裴君越对沐沉夕用情至深,奈何他金口玉言,也只能冷颜拒绝。
裴君越那日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失魂落魄地走了。
现在,看着他放下儿女情长,专心家国大事,皇上总算是松了口气。
能心怀天下,将来他也能放心将唐国交给他。到时候君臣其乐融融,何愁唐国不强大?
他一面欣慰地想着,一面御笔朱批,下达了一道旨意。
翌日,齐家数名官员被大理寺带走查办。这一查,果然牵连出了齐飞恒当初督造坊市时候的贪腐案。一时间群情激奋,长安城的百姓们纷纷聚集要求严惩这些官员。
不少人愤怒地表示,齐飞恒死得太便宜他了,就应该拉出来再斩一次。
屋漏偏逢连夜雨,江南赈灾之时也出了乱子。齐家被派去的那名官员,处事不当,激起了民愤,被楚令舒当场斩杀。
消息传回来的时候,人已经死了。
与此同时,许笃诚调查赈灾一案也有了定论,从户部的齐尚书一路往下,牵扯出了一众齐家人极其党羽。
一鼓作气之下,齐家在朝廷的势力被拔除得比王家还要彻底。
沐沉夕总算是明白,为什么谢云诀那日说,虽然炸齐飞恒的棺椁没什么必要,但她喜欢,所以就炸给她看。原来,他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恰逢天时,遇上了这一场大雨。
皇上不必下罪己诏,惩治了贪官污吏,大快人心。这一仗胜得漂亮。
只是谢云诀忙完了这一切,便也进入了隆冬,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沐沉夕因着上次的劳累病了一场,总算是在过冬前好转。
她清晨起来,决定好好锻炼锻炼,恢复到以前的闻鸡起舞。刚提了剑走到门口,腰上忽然多了一只手将她拽了回去。
谢云诀将手覆在她的额头上:“高烧才退,这么冷的天还要出门,是想再复发么?”
“我都好了。”沐沉夕晃了晃手里的剑,小声嘟嚷道,“再不练练,这都要生锈了。”
谢云诀看了眼外面的天:“一盏茶的功夫便要落雪。”
“你又不是老天爷,怎么知道何时落雪?”
谢云诀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你想与我赌一赌么?”
沐沉夕摆了摆手:“我才不与你赌,十赌九输。就这一盏茶的功夫,我出去练一会儿就回来。”
谢云诀揉了揉她的头:“好吧,不过将大氅披上。”
说着叮咛已经将大氅取了过来,谢云诀替她披好。沐沉夕走到门外,舒展了一下胳膊,一张小脸都皱了起来。
“这...这施展不开啊。”说着手拉住了脖子下的缎带。
谢云诀负手:“不许脱。”
沐沉夕撇了撇嘴,只好穿着大氅活动了一下筋骨。她练了一会儿剑,刚热了个身,纷纷扬扬的雪花便落了下来。
沐沉夕停下了动作,抬起手来,雪花落在她白皙的面颊上。睫毛上也沾了雪,乌黑的长发在白雪的衬托下如同黑瀑一般。
谢云诀走了出去,抬手挡在她的头顶:“下雪了,回屋吧。”
沐沉夕意犹未尽,却也只好低头回屋。
刚走了几步,老夫人身边的丫鬟烟儿便匆匆赶来,一张脸红扑扑的:“公子,少夫人,老夫人唤您二位过去。”
两人对视了一眼,沐沉夕进屋收起了剑,转身与谢云诀一同前往。
这一路落雪,叮咛原是要打伞,却见谢云诀抬起胳膊。沐沉夕钻进了他的大氅下,他的手罩住了她的脸,遮挡得严严实实。
叮咛跟在身后,忍不住偷笑。烟儿也是难得见到这样的情形,忍不住小声对叮咛嘀咕:“少爷和少夫人之间的感情何时变得这么好了?”
叮咛不敢说上次谢云诀受伤之事,这些都是瞒着老夫人院里人的。
“一向都很好。而且相处久了,自然会更好。”
烟儿一脸艳羡:“好生羡慕,若是我以后夫君也待我这般好便好了。”
叮咛叹了口气:“我可不敢奢求那么多,但凡是有公子千分之一的好,就心满意足了。”
两人小声嘀咕着,沐沉夕却忽然停下了脚步,从谢云诀的肩头探出脑袋来:“我看你们都思凡了,改日替你们寻个婆家嫁出去。”
叮咛嗔怪道:“夫人不要打趣奴婢,奴婢...只想陪着夫人。”
“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我看夜晓就不错,不然把你们俩都嫁过去?”
叮咛和烟儿都红了耳朵,抿着唇不说话。树枝上的夜晓听了这句话,皱起了眉头。手中刚折的树枝也不知该不该掷过去。
公子护得紧,这么掷过去,怕是要伤到他。
这一路走到老夫人的院子,沐沉夕从谢云诀的怀里出来,整理了一下衣衫。谢云诀替她拍去了头上的雪,这才牵着她的手进屋。
老夫人的屋子里很暖和,早早就烧起了上好的碳。
沐沉夕和谢云诀上前给老夫人请安。她支起身撑在一旁的案上,身旁还放着些茶点,气色看起来倒是好多了。
沐沉夕四下瞧了瞧,门窗紧闭。她蹙眉道:“屋内烧着碳怎么还能紧闭门窗,外屋开了透透气。”
老夫人笑道:“夕儿,是我惧冷,才让她们闭着门窗。”
“可是这样很危险的。”
“我知道的,时常也会通通风。只是老了,风一吹,骨头缝都疼。”
沐沉夕思忖了片刻,转头对叮咛道:“前几日长公主送了两个暖手的小炉子,你去拿一个来。”
老夫人笑得皱纹都开了花,拉着沐沉夕的手道:“我这儿什么都不缺,就是你前一阵子没来看我,孤单得紧。”
一旁谢云诀道:“母亲,夕儿她前一阵子染了风寒,所以才没能来看您。”
“这些我能不知么?”老夫人瞥了谢云诀一眼,“还不是你,朝堂上有事情,你们男人担当着便好。怎么还让夕儿去那么危险的地方,淋着雨帮你救济灾民。咱们谢家那么多儿郎,你派谁去不行?”
谢云诀垂首道:“母亲教训的是,孩儿也是悔不当初。”
沐沉夕忙解释道:“夫人言重了,这件事不能怪夫君,是我自己要去的。我爹娘自幼也教导过我,虽身在富贵之家,享受寻常人享受不到的富贵,便也担负着救济天下的责任。”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你呀,不用这么护着他。他没照顾好你,就是他的错。夕儿,你想怎么罚他,为娘的替你撑腰。”
谢云诀笑着看着她:“夫人但说无妨。”
沐沉夕看着谢云诀,忽然坏笑了起来。谢云诀后背一凉,当即有些后悔。
“其实我小的时候,一直有一个心愿。”
“说来听听。”老夫人饶有兴致看着她。
沐沉夕瞧着谢云诀:“那时候我们一同在太学读书,他总是一本正经的,从来也不像其他人一样爱玩儿爱闹。”
老夫人颔首:“阿诀的性子是太沉静了些。那时候我倒是挺希望他似你一般活泼些,你们两人倒是互补。”
沐沉夕颔首:“我那时候就很想看看,若是他不正经起来,会是什么模样。”
“阿诀,娘也想看看。”
两人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谢云诀扶额:“母亲,你怎么也同她一起胡闹?”
“你媳妇儿想看,你连这点都不能满足她么?我看你待夕儿也不过如此。”
谢云诀一脸无奈道:“要如何才算是不正经?”
老夫人叹了口气:“真是为娘的教导无方,才让他如此呆板无趣,苦了夕儿了。”
“不苦不苦。”沐沉夕拉住了谢云诀的手,“他什么模样我都喜欢。”
老夫人看着他们,满眼都是笑意,比吃了蜜还甜。
“也就是你能忍他,不过,你们小两口的事儿啊,由你们自己商量着办。阿诀,她若是提出来了,你可不许推脱。”
“孩儿谨遵母亲教诲。”
说话间,老夫人又备下了一些茶点,她捏了一块马蹄糕放到沐沉夕的手中:“你尝尝膳房新做的糕点。”
沐沉夕咬了一口,正要放下。
老夫人叹了口气:“你看你,生了场病,瘦得都皮包骨头了,吃这么少怎么行?”
沐沉夕赶忙几口将那糕点吃完,老夫人嗔怪道:“阿诀,你把夕儿养得这般消瘦,旁人瞧见了,怕是要觉得你薄待她。”
谢云诀也是委屈,他这一日三餐督促着,沐沉夕才算是正常饮食。若是他哪天忘了,她自个儿也就不记得了。
起初谢云诀以为沐沉夕是挑食,可是他无论往她碗里夹什么菜,她都照单全收。若是他一直喂她吃,她也一直会吃下去。
但想要将她养胖,实在是太难了。
因着这事儿,风裳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过。她说她自己喝凉水都贴秋膘,愿意用自己的二十斤肉换取谢府阖家幸福。
“新进府里的那个丫鬟珠珠,我看她生得膘肥体壮的,是不是偷吃了夕儿的东西?阿诀,你可看着点儿。”
远处正在喝着热汤的风裳打了个喷嚏,摸了摸鼻子。
“其实我吃得挺多的,可能是小时候饿坏了底子,就难长胖了。”
老夫人颔首道:“那件事我也听说过,那时候恰逢太后寿宴。你姑姑在宴席上一口东西都没吃,陛下问起的时候,她直抹眼泪。说是兄长一家在边关挨饿,她也寝食难安。尤其是你,还那么小。”她怜爱地轻抚着沐沉夕的脸,“夕儿,你同你姑姑生得很像。”
沐沉夕有些晃神,她是记得姑姑的。人人都说她们很像,姑姑无所出,待她就像女儿一般。
她还听说,皇上起了封她为公主的念头,就是想将她过继到姑姑的膝下。
只是她去得早,终究未能如愿。
老夫人叹了口气:“老了,总是想起一些不该想起的往事。不说了,再说你们该嫌我絮叨了。”
沐沉夕摇了摇头,垂下了眼眸:“其实我也很想念姑姑,她做的马蹄糕很好吃。每次我去她宫里,都能吃到。我以为是她知晓我要来,特意做的。后来才知道,姑姑每天都做,就盼着我能过去。可我小时候才贪玩儿了,总是想起来才过去瞧瞧她。坐不了一会儿又耐不住性子跑了。”
她顿了顿,忍住了一阵哽咽:“若是早知道,我那时每天都该陪着她的。”
“我又何尝不是?”老夫人苦笑道,“那时候总是忙着处理家务事,想着改日再去宫中探望她。总觉得有许多的时间,然而...”
沐沉夕有些惊讶,她记忆中,老夫人和她姑姑并不是很亲厚。姑姑也没怎么提起过她。
她忽然想起那日老夫人给风裳送去的药,如今想来,仿佛是特意提醒她,姑姑生前诸多事情另有蹊跷。
她总觉得老夫人似乎知道些什么,想对她说,又不便明说。
正要细问,老夫人忽的又牵起了谢云诀的手,覆在了沐沉夕的手上:“所以啊,你们要珍惜娘还在世的时光。我这身子骨已经不行了,如今都是在勉力撑着。你们可知是什么支撑着娘亲如此苟延残喘?”
沐沉夕忙道:“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您以后要长命百岁呢。”
谢云诀却没说话,他娘亲是什么路数,他一清二楚。此时此刻,无论搭不搭茬,
“我呀,也不想活那么久。”她瞧着谢云诀,“我最近老梦到你爹,他总是问我,说好的生不同衾死同穴,怎么总是不去寻他。”
谢云诀蹙眉道:“父亲不会说这样的话。”
老夫人没有理会他:“他还责备我言而无信。可娘亲撑着这口气,就只是为了看到你为谢家绵延香火。”
☆、补肾
沐沉夕也不傻, 自然知道老夫人的意图。她如今倒也不是不肯生,只是前一阵子一直耽搁了下来。
“夕儿,你也别怪为娘的着急。可你们这都大半年过去了, 你这肚子——”
“我...我...”沐沉夕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瞧向谢云诀。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母亲教训的是, 孩儿是不够努力。但这不怪她。”
“这么说来,是你有隐疾?”
谢云诀一怔:“没有。”
“那就是夕儿有。”
沐沉夕不解地看着谢云诀, 他无奈道:“都是我的问题。”
老夫人拍了拍谢云诀的肩膀:“你呀, 不能讳疾忌医。娘亲给你配了些药方,夕儿,你督促着他喝下。”
沐沉夕接过那药方, 还有些晃神, 就已经被老夫人扫地出了门。
两人站在门口, 沐沉夕不解地看着他:“你何时有的隐疾?怎么不去医治?”
谢云诀欲哭无泪, 他取过药方瞧了一眼:熟地、巴戟、仙灵脾、肉苁蓉、菟丝子、杞子1、制附子、怀山药、女贞子、肉桂。全部都是...补肾的药材......
“这些药喝了能治什么?”沐沉夕不解。
谢云诀没有说话, 只是牵着她的手回了倾梧院。
谢云诀背着手踱着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