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斯年被唤回理智,他紧紧握住了剑柄,朝巫苏苏投去一个安抚性的眼神。
这样的结界还无法牵制住他,这样的邪祟他还不放进眼里。
果然,那三炷香刚刚燃尽,祠堂的门就被重新推开了。
门外一群人围着,族长站在最前头,眼中的焦急显而易见。
然后他们就看见执剑的男人缓步走出来,另一只手里还提着一只、一只……黄大仙?
巫苏苏跟在后面,愁眉苦脸地小跑出来,衣服上沾了不少血污。
但这血不是他自己的,就是觉得太脏了,糟心。
有眼尖地朝祠堂里看了一眼,立即惊叫出声!
这哪里是一只黄大仙啊!屋里横七竖八地躺了好几十条黄大仙的尸体,血污一层一层地往外渗!
本来觉得这人可能是自己弄了一只黄鼠狼来敷衍骗人的。
结果看到眼前壮观可怖的场景,也由不得他们不信了。
斯年将手中半人高的黄大仙往地上一扔,吓得族长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斯年不屑地敛眉:“放心吧,都死透了!”
族长干咳了两声:“原来这、这些东西就是在祠堂里作乱的邪祟吗?”
斯年抱臂:“是不是你们自己心里有数,黄大仙记仇,可也不会没事找事,若不是你们搅了它们老巢,它们也不会在此作乱。”
他抹了一把额角的血液,赤色的瞳孔有些许黯淡:“原本没想赶尽杀绝的,它们错就错在妄想将我困在结界里。”
族长听得心惊胆战,一个月前族里划地时,确实有人禀报此事。
可是当时没人在意,依旧按照原本的线路掘了地,没想到竟是因此遭了仇怨。
“那、那……你把它们都杀了,会不会、会不会……”
巫苏苏哎呀了一声,劝慰道:“族长,都斩根除草了,哪还会有吹又生?你们只消将它们好好埋葬,过年过节再烧把香就行了,说不定下一胎它们就能转世成人了呢,这是好事呀~”
族长:“转、转世?”
巫苏苏:“是啊,人死后,都会投胎转世的嘛!”
斯年闻声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巫苏苏,少年说着话的时候满脸的轻快。
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就好像……好像有泪光闪烁。
再要细看时,里面又什么都没有了,仿佛只是之前看花了眼。
此后几年,两人的日子渐渐过得富足起来,买了小院儿,购置了新家具。
有不嫌弃他俩营生方式的人家托了媒婆来说亲,结果都被回绝了。
斯年拉了巫苏苏促膝长谈了一番:“苏苏,你年龄不小了,是时候成家了。”
后想到什么,又说道:“你成家后可以继续住在院子里,要是不想,我再为你添置一套院子,你平日里想帮我,也可以随时回来看看。”
巫苏苏:“哥,我才二十四岁欸,你三十好几了都没成亲,我急什么?”
说完又觉不妥,绞尽脑汁地想了一句:“那些姑娘长得比我还壮,我可能第一晚就得死在床上!”
“说什么浑话?”
斯年捏了捏巫苏苏的细胳膊,确实是太瘦了,每天吃得那么多,怎么就不见长呢?
巫苏苏看他一脸担忧,顿时又觉得自己说错话了。
瘪了瘪嘴,睫毛往下垂:“我想陪着哥哥,是真的很想多陪陪哥哥……”
彼时,斯年还能认为巫苏苏是在装可怜撒娇,于是也不再逼他。
可是到了巫苏苏的第二十九个年头后,他也隐约察觉出了什么。
二十九岁的巫苏苏,瘦得更厉害了,瘦得不成人形。
他开始吃不下东西,也走不动路,再没法儿陪着斯年一起去“打怪”。
斯年卖了院子,带着所有盘缠,背起巫苏苏踏上了漫长的寻医之路。
巫苏苏没告诉他,这病治不好,希望这种东西打碎后就一文不值了。
他舍不得。
这一年,斯年背着巫苏苏从北方赶到了南方,又从南边回到了北边。
巫苏苏的生日是在冬天,彼时积雪已经漫过了膝盖,斯年依旧背着他跋山涉水。
厚重的棉被裹在巫苏苏的身上,呼出的气息依旧是冷的。
斯年半弯着腰,绳子牢牢地嵌在双肩,像是在背上驮了座小山。
巫苏苏又开始说浑话了,细细弱弱地念叨着:“哥哥、哥哥……我快死了……”
老大不小的人了,撒娇的时候还总喜欢叠喊。
斯年从前很受用他的撒娇,现在听着却只是鼻头泛酸。
他眨了眨凝上白霜的睫毛,干裂的嘴唇一说话就浸出了鲜血,扯着生疼。
像是在安慰巫苏苏却更像在安慰自己:“苏苏不会死,哥哥不骗你。”
巫苏苏哼唧了两下,声音委屈极了:“哥哥,我知道的,你不会骗我,可是我骗了哥哥……”
斯年的脚步慢了下来。
“我活不过而立之年的,我死了后也不可以投胎,哥哥,我好害怕……”
其余两魂已经消逝的人怎么可能活得长久,又怎么可能投胎转世呢?
耳边的啜泣声断断续续的,斯年只觉得呼吸进口鼻的空气,冷得刺骨戳心。
巫苏苏真的太害怕了,害怕离开斯年,害怕死得孤独,害怕世间再无自己存在的痕迹。
所以那时候他才会求简守,哭着求简守让他活下来。
“哥哥,我是不是很坏?我从简守那里偷来了二十年。”
“哥哥,你不要生我的气,我真的要死了……”
“我没有生你的气。”
斯年的声音很轻,像风中夹杂的雪,又很重,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苏苏你再坚持一下,过了这座山,就到圣医谷了。”
巫苏苏难受地抿紧了嘴,哥哥怎么就是听不明白呢?
简守早就死了,他也要死了,谁人都救不回来的那种。
“哥哥……哥哥……”
“嗯,我在。”
“哥哥……”
“我在。”
“哥……”
你不要再等了。
冷风卷携着雪花,是死一般的寂静,空气中发出一声模糊的哭音,又很快湮灭,没人听见。
喉咙里的痒意终于无法压制下去,咳声带出了成股的鲜血。
斯年跪倒在雪地里,血色在雪白的地里开出了花,是艳丽到极致后濒临枯萎的颜色。
脚底的皮肉黏在了靴子上,然后被成片撕裂。
其实,真的感觉不到疼痛了,就算现在把双腿砍下来,他也不会觉得疼。
眼睛似乎也出了问题,他看什么都是白色的。
以前再怎么累,他也不肯倒下来,因为他知道,在这样的环境里,一旦倒下,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雪还在不停地下……
“吁……”
马蹄才在雪地里发不出声音,只有车轮下响起细微的碾压声。
腊梅香缕缕弥漫,马车里传出一声慵懒的询问:“怎么停下了?”
马上的人抱拳回道:“谷主,前面路上埋着人。”
“去看看吧,如果还活着就抬回去。”
“是!”
男人翻身下马,将雪堆推开,掀开那冻成硬皮的被子后才发现埋着的是两个人。
裹在被子里的人,倒不像是被冻死的,而是早就断气了。
最下面的那个人……
男人摇头叹了口气:“谷主,一个病死的,一个冻死的,都死了。”
晚了一点点,这个人估计是坚持了很久,刚刚才咽气的。
“那就走吧。”
车轮碾过雪堆的残骸,吱呀吱呀地远去了。
从车窗里抛出的一枝檀香梅,轻轻地落在了雪里。
到了来年春天,这里或许会生出梅树的枝丫。
也会有两具不知姓名的尸骨埋在土里,无人知晓。
世上,再无赤瞳道士。
——凌霄子。
…………
秦狩以为自己是寿终正寝的。
整整二十年,他和简守一起游历了五湖四海。
在高山顶上看日出,在广袤草原上赏星空,在大海边上听浪语……
他觉得这辈子没什么遗憾的了。
没想到还能睁开眼睛,入目的是幽幽河水以及河上的石桥。
他机械地左右打量着,只见河岸上开满了赤红的花,无数半透明的人从中踏过走上了石桥。
他再低头,才发现自己的四肢都被禁锢着,无法撼动分毫。
水里形容可怖的骷髅张着嘴想要撕咬他,似乎又被什么虚无的东西阻扰了,不能靠近他。
如此,就像只是在河中泡了个澡,可即便如此,他也不喜欢被困在原地。
再者当了几十年的帝王,他接受不了这样的落差。
“来人!你们凭什么将孤关在这里?”
阴间黄泉,秦狩认出来了,只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
难道是因为生前作孽太多,杀戮太重了?
他还不晓得自己这一嗓子的威力有多大,奈何桥上的那一鼎大锅差点被震翻在地。
好在孟婆补救及时,才未洒了这一锅的心血。
孟婆:“你又忘记了罢?”
秦狩:“忘记了什么?”
孟婆笑了一下,没叫人看出来:“你不想喝孟婆汤,自然要受这千年的囚禁之苦。”
秦狩拧眉:“我自愿的?”
孟婆:“自然。”
秦狩兀自点头,也是,要是他自己不愿意的话,谁又能将他困在这里。
“那阿守呢?”
他记得自己和阿守死后,应该是被一起埋在皇陵的。
孟婆隐藏在兜帽下的眼珠子转了转:“你舍不得让他陪你等这么久。”
所以阿守是喝了孟婆汤已经投胎转世了吗?
不知为何,秦狩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想说自己其实并不是一个无私的人,是不会让阿守一个人离开的。
最后却只是道:“千年后我还能记着他吗?”
孟婆:“只要你愿意的话。”
“好,我等。”
此番这一千年,就如简守当初猜想的一样。
没有了不甘、悔恨、痛苦的秦狩,闭上眼睛很轻松地就熬过了这一千年。
再次睁开眼睛时,秦狩只是觉得睡久了有些恍惚迟钝。
身上的锁链自动脱落沉入河底,河水翻涌起来,为他腾开了一条路。
有一个人站在尽头像是在等他走过去,秦狩假意弹了弹身上的尘埃,然后向前走去。
走近后才发现这人是个穿着道袍,手拿拂尘的老道士。
“你是什么人?死了的道士?”
那人勾了勾嘴角,却看不出是在笑,透着成谜的诡异。
拂尘的尾部摆动了两下,一股青烟散尽后,老道士完全换了副面容,长袍拖在地上,满脸写着肃穆。
“吾乃阎王。”
不管是哪张脸,看着怎么都这么欠揍呢?
秦狩没由来的感到厌恶,想早点离开这里,于是大步越过了阎王。
阎王看着他的背影,语气不急不缓:“此番离去,望你不悔。”
不要又反悔,再次毁了他的地府。
秦狩没理他,莫名其妙的。
直接走到桥上,停在了孟婆的前面:“阿守,投到了哪里?”
孟婆不抬头,依旧佝偻着搅拌汤汁:“你从这里出去,自然就知道了。”
秦狩总觉得她话里有话,可又知道问不出什么来。
心里反而发慌,总怀疑自己脑子里的记忆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孟婆探出枯槁的手指:“这柱香,送给你。”
“什么?”
秦狩却是将它接过来,凑近鼻间闻了闻……
缚牙山半山腰,秦狩腾空出现在歪脖子树旁。
旁边骑马的小生吓得直接从马背上滚下来,嘴里叫喊着娘,屁滚尿流地钻入草丛里跑走了。
有什么落在了地上,秦狩走过去将它捡起来。
一根发黄的骨头被握在手心,怎么看怎么可怖。
秦狩敛起眉头,一只手后知后觉地放在了左胸上。
那里是空空荡荡的疼,仿佛有一只手正往血肉里面钻,然后握住那根里心脏最近的肋骨,折断取出。
很果断,也很残忍。
秦狩扶着那颗歪脖子树,双腿发软,呼吸困难。
天色骤然暗下,周围的景物开始发生变化。
那条官道消失不见了,脚下的地也变得崎岖不平。
时间倒退了一千年,天象异端,月食尽显。
然后他就看见“自己”和那名“道士”在天上撕打。
而结界里,有两个人被困在其中,不知死活。
他本来深知那种失去的恐惧。
秦狩突然就笑了起来,放声大笑,紧握成拳头的手直接捏碎那一根肋骨,看它在手中化为飞灰。
他的笑声近乎癫狂,血丝在单薄的眼皮上游走,却很像哭。
但有什么值得哭的?他只是觉得可笑而已。
你看,就算自己把心尖的东西捧到简守的面前,他还不是“弃如敝履”。
说不要就不要了。
太可笑了,秦狩笑破了喉咙,笑得直不起背脊。
笑简守聪明,送给自己一个圆满的结局,让他不再寻死觅活。
又笑简守愚蠢,有人一对他好,就要百倍千倍换给别人。
秦狩最后去了一次地府,没有闹事,就问了孟婆一个问题:“他有没有留什么话给我。”
“他说……”
“他没他那么恨你,也没他那么爱你。”
秦狩点点头,再没说什么,然后独自离开了地府。
昆仑山上终年积雪,却有一泉,永不成冰。
世人不知水下玄机,困有恶龙,万载不出。
秦狩一步一步走向深泉,水流漫过他的大腿、腰肢、脖颈……最后是头顶。
“骗子。”
……
……
……
作者有话说:简守第二部真的就完结了,想开的文有三部:
《快穿之简守》(第三部 )
《快穿桃花面上多暖春》(佩玖和将军的故事,主受)
《快穿一只红杏出墙来》(又名摘下这顶原谅帽,主攻)
如果要开新文了就会在本书的文案里提前告知,没开新文的这段时间就更一更隔壁的文吧,《平行世界》和《重生人渣》
真的非常非常大家这么久以来的支持!!!接下来会认真看大家的评论,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