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心里嘀咕,也不知道周讷的水粉防不防水。她才来半个月,都没出门采买过,身边一应物事都是周讷从前留下来的。
尽管心中犹豫,但脸上的墨水是不能不管的。她心一横,将布巾浸入水盆,拧干之后就往自己脸上擦,擦完一面换另一面继续擦。直擦得脸上温热,她才长舒一口气,暖和多了。
宦侍退下,书房里便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卫湛眼也不眨地盯着她,徐讷讷心生忐忑,难道被看出来了?应该不至于,她虽然敷了点粉,但与素面时相差并不大。
良久,卫湛突然开口:“你是不是谎报了年龄?真的有十七了吗?”十七的少年按理说不小了,而且也应该进入变声期,声音沙哑似鸭嗓。卫湛自己便是,他如今十八,声音还残留着变声时的沙哑,显得格外低沉。
男人没有变声的,他只能想到一种人,刚刚看见捧着水盆的宦侍时,他突然想了起来。无根之人声音细弱,貌白无须,桩桩件件都十分附和徐慎言如今的情况。
卫湛心中突然划过一丝若有似无的不自在,他从小就不喜欢宫女近身,因此近身伺候的都是无根的宦侍,他早已习惯。但如今徐慎言也有可能是宦侍的猜测却让他觉得怪异,似乎,这个少年郎不应该这么凄惨才是。
虽然他一直觉得他是个小白脸,文弱得不像话,还娘兮兮的,但是,一想到他身上可能少了块肉,卫湛就不知不觉对他宽容了许多。
徐讷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遐思,她道:“在下的户籍上写明是元祐三年生人,至今正好十七年。”其实周讷是元祐二年生的,但是做假身份将她改小了一岁。
卫湛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敲了敲桌子道:“快写文章,都让你耽搁了一刻钟了。”
“是。”徐讷讷低下头去继续写,她刚刚才开了个题写了两句话,都怪卫湛突然过来打断她的思路。她皱眉努力回想,隔了好一会才捡起先前的思绪,立马下笔写了起来,省得卫湛又借题发挥。
她认真得很,卫湛却没了心思处理公务。他拧着眉,笔尖滴了墨也浑然不觉。不应该是这样的,他铁石心肠,怎么会对人生出同情之心,且这人还是一个细作!
他气闷地哼了一声转头看去,入目的是徐讷讷认真的侧脸,她今日穿了一身青衣袄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露在外面的手细瘦苍白,白得都能看见手背上青色的血管。
像鸡爪子一样,难道王宫里少了他吃喝?居然会这么瘦?
卫湛有些不满,别的那几个幕僚就没一个像徐豆腐这般瘦的,他原来在周国过的什么日子?那位周国的大公子也太苛待下人了!
徐讷讷鼻尖发痒,猝不及防打了一个喷嚏。帕子被她搁在怀里,她慢吞吞搁下笔,左手因为刚才掩鼻而沾上一点液体,她便伸出右手正要往怀里掏。桌上突然被扔过来一块帕子,卫湛嫌弃的声音随之响起:“脏死了!”
徐讷讷没在意他的恶言恶语,拿了那帕子先擦了擦鼻尖,再折了一折来擦手,然后再对半折,就要放进怀里。又听卫湛道:“你私藏我帕子?”听那语气似乎很不可思议。
“在下弄脏了世子的帕子,所以带回去洗了晒干再拿来还给您。”
卫湛轻嗤一声:“不必了,我的帕子脏了就扔,还从没洗了还拿来用的。”
徐讷讷“哦”了一声,随手就将帕子搁在桌角,回头打扫的宦侍看见便会将帕子收走扔掉。
“你敢扔试试?”卫湛突然黑了脸,“留着!”
啧,阴晴不定阴阳怪气说的就是卫湛了,这人的脾气比六月的天还要可怕。
徐讷讷表情都没变,他说什么就做什么,闻言就把那帕子放回怀里,准备回头洗洗收着。
卫湛这才低下头,似是终于解决了什么事,能安安稳稳地处理公务了。书房陷入安静,间或是翻页的轻微声音以及徐讷讷偶尔吹干墨迹的稍重的呼吸声。
冬日里天黑得早,门外的宦侍等了许久也没听到世子像往常一样吩咐点灯,迫不得已敲了敲门。卫湛从公务中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屋里已经陷入昏暗,他下意识朝徐讷讷看去。
徐讷讷还在低头写着,只是因视线昏暗的原因,她头越来越低,看得十分吃力。她老早就想叫人点灯了,但是一看卫湛那么认真,一目十行,丝毫不受昏色的影响,她便只能强忍着,祈祷他什么时候能放她先去用晚膳。
“进来点灯。”
徐讷讷长舒一口气,点灯应该意味着要用晚膳了吧?
卫湛看她一眼,总觉得她脸上枯瘦枯瘦的,想到宫中幕僚的饭食,他道:“先别写了,跟我去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