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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失约(1 / 2)

商稚言后来常常会回忆起从余乐生日那天晚上到高考结束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她不断、不断地一遍遍反刍,试图从自己当时没有察觉的细节里,捕捉到谢朝和他们断绝联系的真正原因。


这非常难。谢朝和平时实在没有什么区别,他只是晚自习的时候似乎更闲了,好几次还跑到商稚言班里,坐在最后一排,问应南乡借漫画看。


圣诞节对歌活动中惨败的高二重整旗鼓,在高三的最后一次晚自习上再次大声喊话唱歌。商稚言记得那天谢朝也在,他和自己一块儿靠在走廊的栏杆上,看对面灯火通明、人头攒动的高二教室。樟木和榕树被晒了一天,在夜里暗暗散出乔木的香气。她还记得师弟师妹唱起了同华的校歌:草木葳蕤,道远任重,青春理想,永记心中。


商稚言一直没觉得它有多好听,但她和其他人一样,轻轻应和着唱起来。这可能是她一生中最后一次唱校歌,而谢朝在她身旁俯耳低问:“这是什么歌?”


她应该教过他几句的,谢朝是否还记得,商稚言很想知道。


第二天放学时,所有人都在清理自己的抽屉和桌面。那些高得能遮挡视线的书全都一本本收进了书包。班主任余胜寒开了最后一次班会。他一个个地点名,每点一个学生的名字,他就说上几句评语。轮到商稚言时,他说:“不要怀疑自己,你能成为更棒的人。”


他们带着书离开教学楼的时候,有学生开始撕试卷和教科书。应南乡欢呼着加入了他们,拿出最没有价值的英语试题集开始狂撕,一把把扔到楼下。老师和保安无法阻止,雪片一样的纸张在空气里飘飘荡荡,伴随着学生们乱七八糟的笑声和歌声。已经退社的街舞团团长与副团长在满地纸屑上跳舞,跳完了鞠一个躬,抱着沉甸甸的书包离开。


商稚言和孙羡舍不得。“卖掉也行啊,我在它们身上花了这么多时间,总得换点儿钱。”孙羡说。


同华校园里的龙眼树、荔枝树和芒果树都开始结果,校道上满是清爽的水果香气。车棚边上,余乐爬树摘了个青皮的小芒果交给谢朝。谢朝掰断它的梗,奶白色树汁流出,他嗅了嗅,是芒果青涩的香味。


“七月底才开始成熟。”余乐告诉他,他知道如何翻墙进入同华,等七月底再带谢朝回校偷芒果,“言言最喜欢吃这个。”


谢朝点头:“那我得多偷几个。”


他俩和商稚言、应南乡不在同一个考场。考试的前一晚上,谢朝给商稚言打来电话,闲聊般谈了半个多小时。他交给商稚言照顾的小猫已经养得油光水滑,从手机里认出谢朝的声音,喵喵叫个不停。


“你真的没考虑过考到北京吗?”谢朝问她。


“北方好冷啊,我还是在这边算了。暨南大学不好吗?”商稚言说,“我还不一定考得上呢,就现在这个分数,很危险。”


“北京离广州太远了。”谢朝喃喃道,“飞机得四个小时。”


商稚言:“你到时候来玩吗?”


谢朝:“来看你,欢迎吗?”


小猫在商稚言腿上踩奶,仰头看她,不理解她为什么一脸憋不住笑的表情,遂歪着猫头,满目困惑。


“好好发挥。”谢朝最后说,“只要你稳定,不会有问题。”


商稚言忽然想起了他常跟自己说的那句话,谢朝也几乎同时开口:“以前你不会做的,现在都会做了。”


高考给商稚言留下的印象,在这么多年之后已经渐渐稀薄。她记得自己的桌子有点儿问题,不太平稳,记得孙羡一脸苍白地说生理期正好今天开始,也记得应南乡在额头上系了一根写着“斗”字的发带,但不能戴着进入考场。巧得很,考点就是商稚言的初中母校,校园变化不大,商承志开摩托车送她去考场,还笑着说就跟初中时送她上学一个样。


她还记得那一年的数学很难。最后一科考完,校门还没有那么快打开。学生们全都拥堵在校道上开始闲聊,英语和以往难度相当,但一聊起数学又有人唉声叹气。文科重点班永远考第一的女孩站在商稚言和应南乡前方。她仍梳着辫子,白净脸皮一派风雨不惊的平静。同学问她感觉如何,女孩终于透出几分懊恼,摇摇头:数学考砸了。


商稚言记得很清楚,她是那一年文科数学单科第一,146分,总分高居榜首,以文科状元身份去了北大。


8号晚上,余乐请他们一块儿去网吧打游戏。谢朝本来对这种活动敬谢不敏,但被余乐带来的次数多了,渐渐也喜欢上了联机对战,一坐下便立刻打开魔兽。商稚言和应南乡百无聊赖,俩人看了半天《世界奇妙物语》,又跑到隔壁的ktv里开包厢唱歌。和考完之后倒头大睡的孙羡不一样,她俩精力充沛,只想快快活活乱跳乱蹦。


但一口气唱到十二点,两人都有些疲倦,退厢后去网吧找两位网瘾少年,发现余乐和谢朝也走了出来。原来有民警在网吧检查众人身份证。余乐已经在五月底踏入18岁的关口,但谢朝还没有。


一伙人慢吞吞骑车晃悠着,穿街过巷找可以打发时间和吃夜宵的地方。商稚言问谢朝什么时候生日,谢朝摇头不肯说。余乐找到了一家还在营业的粥铺,大方掏出钱包请大家喝海鲜粥。应南乡跟着他去烧烤桌前点菜,商稚言拽着谢朝坐下:“到底哪一天?”


谢朝笑了,声音压在她耳朵上:“和你同一天。”


去年九月发生的事情忽然闯入商稚言脑海,清晰得如同昨日发生的一样。


那天下着雨,谢朝和小猫在门口等待她。他撑着一把路边捡来的破伞,用校服外套给小猫做了个窝。他吃了那块不像样子的蛋糕,还借走了一本书。


“谢谢你的生日蛋糕。”谢朝轻声说,“真好吃。”


久未冒头的恐惧复苏了,商稚言忙抓住谢朝的胳膊。


“我观察你好几天了,余乐说你老捡猫,所以那只小猫送给你,你一定能照顾好。”谢朝目光落在她的手上,“把小猫安排好,我也没什么可牵挂的了。”


“……你要去哪里?”商稚言声音颤抖,“那天你离开之后,是打算去哪里?”


“蛋糕很好吃,你和你爸爸是好人。”谢朝的眼睛看向商稚言,缓慢地、一字字地说,“言言,我想认识你,想和你做朋友。我想再看一看小猫。所以我要借走一本书。”


他借走了书,他必须把它完好地归还到商稚言手上。所以那一天晚上,他没有按照原定计划,走入海中。


“别告诉余乐和应南乡,这是我和你的秘密。”谢朝抬手为她拨好被风扇吹得乱飞的额发,“有什么好哭的,我现在又没事。”


“……你不要再去海边了。”商稚言摇着他的手,以往只是略微设想过的事情居然是真的,这令她害怕,“永远别走进去,好不好?”


谢朝迟疑片刻,握住她的手。


“好,我不会走进去。”他认真承诺,“有什么事我都会和你……”


余乐和应南乡走了回来,两人目光都落到两人在桌面上相握的手上。余乐抬头径直盯着谢朝:“怎么回事?”


商稚言揉了揉眼睛,缩回手。


“有什么事我都会和你们商量。”谢朝没理余乐,仍对着商稚言把话说完,“我答应你。”


应南乡托着脸,满是兴奋:“答应什么?我们错过了什么?”


“没错过任何事情。”谢朝岔开话题,“六月二十号我妹妹生日,在家里搞个小party,她点名要我邀请你们。”


吃完海鲜粥和烧烤,谢朝又打包了几份炒河粉和炒螺,四人都是铁了心要在外面消磨一整个通宵,开始往海堤街的方向去。余乐带他们绕近道,从朝阳里拐过去。朝阳里的铺子和往常一样门户紧闭,整条街道都是黑的,野狗野猫被车铃声惊得四散。


“那是明仔的家?”余乐忽然指着前方的脚手架问。


明仔的家正在修缮外墙,这房子看来已经有人接手了。竹制的脚手架上还放着半袋水泥,像一个蹲在角落里的人,摇摇欲坠。


余乐转头看谢朝:“谢朝,朝阳里也死过人,当年据说发现尸体时,就是这样蹲着……”


谢朝急促蹬车,冲到前方踹了余乐的车轮一脚,自己打头阵去了。


在海堤街的观景台看不见山那边的灯塔,但可以看见灯塔的光线。咸鱼吧还没关门,隔壁的香格里拉吧里坐着好几个光膀子划拳的大汉,热热闹闹地喧哗。


余乐从单肩挎包里掏出野餐垫,应南乡忍不住夸他:“乐仔准备充分,真棒。”


她夸赞的语气太过夸张,余乐半信半疑:“难得你赞我一次。”


谢朝带了一台psp,余乐买了两幅扑克,应南乡和商稚言把炒河粉和炒螺摆好,四人开始玩游戏斗地主。


远远的,能看到另一个方向的沙滩上也有人点起篝火欢呼,听声音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学生。有人燃放烟花,火束离地升空,隆隆炸开,满天灿烂。


灯塔的灯光是在凌晨五点熄灭的。天色渐渐亮了起来。余乐打了个呵欠,揉揉眼睛:“嗯?日出呢?”


商稚言和应南乡面面相觑:“这是西侧,看什么日出?”


天空并不晴朗,太阳确实是升起来了,但被云层遮盖着。商稚言观察片刻:“是积雨云,可能要下雨。”


余乐失声而笑:“你们地理还学天气预报?”


二十分钟后,果真下雨了。


商稚言和应南乡带了伞,她把自己的伞给余乐,好让余乐送应南乡回家。谢朝和她则冒着还不算太大的雨势疯狂朝光明里蹬车。回到家时商稚言从头到脚都湿了,她让谢朝进门避雨,谢朝却摇摇头:“我困了,得回去睡觉。”


他拉着商稚言衣角,让她止步。秋木棉满树绿冠,在春天狠狠开了一茬花儿的杨桃树已经结果,是指头大的小青果,悬在枝头,随着雨势风势轻晃。


“你晚上能出来吗?”他问,“我有话想跟你讲。”


小杨桃被雨水打落,咚咚落在地上,落在谢朝的车篮子里,皮卡丘贴纸已经被谢斯清换了张新的。


“好啊。”商稚言勇敢地看着他。


“六点钟,溜冰场门口,不见不散。”谢朝冲她挥挥手,高高兴兴地投入渐大的雨幕之中。


商稚言把小杨桃一颗颗捡起,她这时候才察觉自己脸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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