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认识就不认识,他会装,我难道不会吗?
“原来这位就是新晋的宰相呀,”我盯着他说,“我倒是经常听祖父提起,久仰大名。”
虞重锐仍旧没看我,转身对公主拜道:“既然公主有客,下官不便叨扰,先行告辞了。”
他、他居然就这么走了,从头到尾没看过我一眼。
不看就不看,我也不想看见他,背对他离开的方向站着没动。
公主说:“虞相身上有伤,莫再操劳费心了,告假回去好生歇息将养吧。再要紧的事,也不急这一天两天的。”
啊……他受伤了?什么时候伤的?要紧吗?
我回头看虞重锐远去的背影,姿势确实有些僵硬奇怪,两肩一高一低,走得也很慢,好一阵子才从院子里走到影壁旁,绕过去看不见了。
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公主:“宰相不是文官吗,怎么还会受伤?”
公主道:“虞相监督黄河工事,亲力亲为,河工上有人作乱闹事,受了点皮外伤,要是好好养着不忙碌奔走,也不至于四五天了还不见好。”
四五天……是我去河清县找他之前,还是之后?那天他行动迟缓、举止怪异,是已经受伤了吗,所以滞留驿馆不回城?邓子射当时恰巧也在,是不是去给他看病治伤?若真的是,我临走还推他跌倒了,会不会让他伤势更严重啊?
这人真是……当时他为什么不说?如果他告诉我身上有伤,我……我也不至于做那种蠢事。
“瑶瑶?”
我回过神来,见公主盯着我打量,整肃容色说:“原来他就是公主相中的驸马,看着倒是一表人才,没有我祖父说的那么不堪。”
公主却问:“瑶瑶也觉得他不错?”
“我……只是觉得他跟公主很相配,年纪轻轻就做了宰相,定有过人之处。”
“唉,相配什么呀。”公主叹气道,“这么年轻能做宰相自然有非比寻常的优点,但是这优点放到夫君身上,可就不是优点了。”
我不太明白,公主又说:“你知道他当初是用什么理由拒绝我的吗?”
我其实很想知道,但仍做出惊诧的样子:“什么?他竟敢拒绝公主?”
——这话确实说得有点假,公主待我这么好,我不该对她耍心眼。但是如果公主都能看出我跟虞重锐有私,那肯定也逃不过陛下的法眼。我必须从现在就开始练习,只当他是闻名未见面的新任宰相、祖父痛恨的政敌,甚至对他有些敌意才好。
“此人倒是十分坦诚,”公主嗤笑了一声,“他对我说,他年二十六而未娶,并不是没有遇到过门户匹配的闺秀、对他倾心的佳人,只是他自十六岁中进士起,一心只扑在政务革新上,寡情冷性,于男女婚姻一事更是兴致缺缺。若是一般的女子,只图他的相貌权势,不在乎夫君是否体贴同心,那娶便也娶了,放在家里做个摆设;但我不一样,我是金枝玉叶,在回纥已经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回到洛阳自然不能再受委屈,定想要个知冷知热、爱我疼我的夫婿,而他绝非我想要的良配,若我嫁了之后才发现,必成怨偶,全家获罪。我仔细想想,竟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有的人看起来彬彬有礼、无可指摘,其实拒人于千里之外,性子冷淡得很,跟谁都不亲近,捂不热的石头心,这确实不是我想要的夫君。”
公主跟虞重锐只见过数面,却已看透他的性情;邓子射也对凤鸢说过,虞重锐的心就是块冰冻的石头,再多的痴心也无法让他动摇软化。
我却到现在才明白。
“或许只有这样心比石坚、断绝纷扰的人,才能一心一意全力以赴,二十几岁就做到宰相吧。”我喃喃道,“既然如此,那、那公主莫在他身上浪费情意了,不值得。”
我也一样,把那些不该有的心思都收回来,为他,也为我自己。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公主应和道,“所以我也不想理他了。”
我望了一眼影壁大门:“那怎么又……”
公主不屑道:“是他来找我的,有求于我,倒又殷勤起来了。”
她在心中腹诽:「我是蛮横霸道不讲理的人吗?用这种理由来搪塞我,那就别怪我让你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吃个哑巴亏!正好让本公主也出出气!」
她说的是虞重锐吗?她要让他吃什么哑巴亏?虞重锐又有什么事有求于公主?
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听公主只是意气之语,应当不会真对他不利的。
公主把我拉到方才和虞重锐说话的圆桌旁坐下,嘱咐我说:“瑶瑶,以后你就得长居燕宁宫了,我暂时也不会离开昭阳宫,你若有为难之处,记得随时来找我。我虽然没有什么权势,但陛下多少还会顾及我这个妹妹,必要时可以帮你挡一挡,懂吗?”
我点点头:“我正是因为这个特地来感谢公主的……”
公主叹道:“陛下说他只是想替贵妃照顾你,才起了让你入宫的念头,你们家的人也可以继续得享荣华。想来他看在贵妃嫂嫂和我的面上,不会过分为难你的。”
她心里又想:「陛下如果只是念旧赐恩,加封县主即可,为何又坚持把瑶瑶接到宫里来,一呆就是两三年?就怕他心思还是没断。陛下虽然是皇帝,但也不能强取豪夺不讲人情。天下美人何其多,十五六岁青春年少、愿意侍奉陛下的也不计其数,何必对自己的妻侄下手?」
公主以为陛下对我是见色起意,就让她这么认为吧。
我对公主说:“公主放心吧,我入宫来是为姑姑礼佛守孝的,有佛祖和先灵庇佑我呢。”
我俩在昭阳宫说了好一会儿话,到申末时分,李明海再来传旨,说陛下在甘露殿设宴,召我前去。
甘露殿在前朝,公主倒不担心,只是咕哝了一句:“甘露殿向来是会见朝臣的,后宫女子鲜少涉足,怎么在那里设宴召见你?”
我说:“或许陛下就是在甘露殿犒赏臣下,宴前抽空见我一面罢了。”
还真被我料对了。甘露殿的宴席要到酉正时分才开始,宫人正在穿梭忙碌准备;宴请的也不是我,而是朝中的肱股元老。
甘露殿西侧设了一道屏障竹帘,周围未点灯烛,隐于暗处。陛下让我坐在帘后,吩咐我说:“一会儿你就在这里,看看这些人,哪些暗中勾结起来图谋不轨。朕不过是想册立个妃子,值得劳动他们联名反对?定是有人在背后串结勾连,害得你贵妃也做不成了,只能先委屈当个县主。还有永嘉,又是受了谁的撺掇蛊惑,也来跟朕作对。”
我忽然心中一动。
公主说虞重锐有求于她,殷勤拜访;那天在驿馆,虞重锐追问我要嫁给谁,他来想办法。
所以……是他说动公主出面,联合诸公阻止陛下立我为妃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