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气势汹汹地来找我,就是想问张嬷嬷和稳婆是不是我指使的,我是不是始作俑者、背后元凶是吗?”小周娘子又抓起一把瓜子,这回不顾形象地直接用门牙磕了起来,“说到底,我也不过是个奴婢出身、姬妾扶正的继室罢了,后宅这些妯娌小辈,表面上恭顺背地里瞧不起,稍稍有点资本就敢跟我叫板,你觉得我有这么大的本事在你们贺家一手遮天吗?”
我其实……早就明白,只是不愿意承认。
“有些脏事丑事,说是最毒妇人心,后宅女人们做下的,实际上遂的是谁的心意?我嫁过来之前,你们贺家又活了几个女儿?”小周娘子一边磕瓜子一边冷笑道,“你也看不起我,不肯叫我祖母,你那嫡亲的祖母倒是慈悲心软,她嫁进门十年无所出,廿六岁才得了你爹这个长子,怀胎时忧郁成疾,生完就病死了,你猜是为什么?还有那沈氏娘子,当家也有近二十年的,只生了两个儿子;周氏娘子,没有儿女,月子我倒是伺候她坐过两次,你猜又是为什么?”
“你别说了!”
我原也好奇过,堂叔堂兄们都是二十来岁就成亲生子,爹爹廿七岁生我是因为他身子不好耽误了亲事,那祖父为何也廿七岁才生爹爹?
原来……在爹爹上面,我可能还有过几位姑姑的是吗?祖母接连生女,所以才会在怀爹爹时忧虑不宁、荏苒成疾?沈娘子和大周娘子,甚至小周娘子自己,原本也应该生下我的其他姑姑的对吗?
男女阴阳,天定各半。我们贺家如今有多少儿子,就有多少未见天日的女儿。
我的祖母,还有大周娘子,她们都是心地善良的好人,可是好人却偏偏要受这样的苦楚亏待,无处申诉,只能自己默默咽下去,忍到一生尽了才得解脱。
“瞧你这没用的样子,真是比岚月差远了!”小周娘子嘲讽道,心中补上一句:「要不是不想看她们母女小人得志的嘴脸,我才懒得帮你。」
她用苦口婆心的语气说:“我再提点你一句,你姑姑能在家里立足是因为救过陛下、后来进宫做贵妃,岚月是因为要当王妃了。贺家的女儿坏风水,如果好处不能抵过这风水的损失,那还不如不要。陛下原本说过要你做他的儿媳,家里也都期盼着再出一个贵妃那样尊贵的身份,可惜元愍太子夭折了,其他的皇子都还小。洛阳的皇亲国戚里,只有信王身份最高、年纪适当,要不怎么说岚月那小蹄子精明呢!她抢了你的机会,你就没机会了,有功夫哭鼻子,不如好好想想,还有什么办法立命翻身吧。”
我冷眼望着她说:“如果我没有用了,你们也要把我洗掉吗?”
小周娘子撇撇嘴:“你都这么大了,天子脚下,有法度的。”但是她心里又想:「要让一个人消失,有的是法子,何必一定要犯法冒险呢?」
我已经十六岁了,认识我的人很多,陛下都知道我,想对我下手确实比较麻烦,但如果……
我忽然想起还未满月的小侄女,我以为……我以为出生时把她救下来,还回母亲身边,她就安全了!
我一把抓住小周娘子的胳膊:“四堂兄家的女儿……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小周娘子轻轻松松用巧劲扭开我的手:“这是老二家的事,他们家现在一心巴着尚主,不服我管了,后来我可没再插过手。”
我一把甩开她,转身就跑。
四堂嫂刚嫁到我家来没多久,她是无辜的,心思也单纯,如果小侄女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她、她要怎么办呀!
我不能让她也步我祖母和大周娘子的后尘。还有我的小侄女,我现在去救她,还、还来不来得及?
我的腿在发抖,跑得太急,转过院墙时绊了一跤,爬起来接着一瘸一拐赶到西面与二叔公家相隔的内院围墙,墙上的月洞门今日落了锁没有开。
我扒在门上,隔着窗洞栅栏,正好看见四堂兄从院子里经过,衣履光鲜,似乎打算出去。
我正要喊他给我开门,另有人抢在我前头呼唤:“珹儿留步,等一等!”
四堂兄的母亲、我的堂婶婶从后头赶过来,追上堂兄,把一个香囊递给他:“差点把这个忘了,你带上它,藏在袖子里。”
四堂兄拿起来闻了闻:“这是什么?荆芥?”
堂婶说:“我费了好大功夫才打听来的,永嘉公主喜欢荆芥的香气,充在枕中安眠。只是荆芥味重,不宜熏香,只做这一个小小香囊藏在袖中,经过公主身边时稍稍发散让她闻见,公主会对你另眼相看的。”
四堂兄把香囊收起来,说:“母亲放心,儿子知道分寸。”
堂婶又叮嘱他:“难得有机会与公主见面、伴游宴饮,你可得好好把握。只要能比过姓虞的宰相,褚家那个二世祖不足为虑。我儿这般秀逸出尘的品貌,还怕公主看不上?”
我松开手,从窗洞栅栏上掉了下来,跌坐在地。
虞重锐说,你家堂兄为了尚主,不惜将发妻休弃下堂;我们家明明没有适龄的男儿,却硬是凑出一个来,用尽手段博取公主的青睐。
原来那个人就是孙辈里最出众、前程最好的四堂兄贺珹。
现在我可能不光要担心小侄女,我更需要担心四堂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