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中,孟景忱不知为何,也越来越清醒。纠结许久,被子底下的手悄悄伸过去,一把抓住了程西惟的手。
他的掌心有汗,潮潮的,程西惟本能地往后缩了一下。
孟景忱脑中一根弦嘣地弹了一下,像是怕程西惟跑掉,他急忙说道:“我什么都不做,我们聊聊天吧。”
程西惟:……
她没想到有一天“盖着棉被纯聊天”这件事居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她问孟景忱:“聊什么?”
孟景忱半晌没吭声,只握着她的手不放。
程西惟也逐渐适应了他掌心的温度,翻了个身看着天花板。
心情突然变得有些奇妙,中间那几年的争吵、矛盾仿佛退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也不知是不是阿拉木图的夜太温柔,有那么一瞬间,当年的撕心裂肺好像变成了一个第三人的故事。而她远远地看着这个故事,在心中对那个满眼痛苦的女孩子说——会好的,只要你找回自己,一切都会好的。
“西西,”孟景忱突然低低开口,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其实我很害怕回忆当年那一段,每次一想到那几年你受的苦,我就会意识到我有多混蛋。”
程西惟默了默,他的话像涓涓细流,点点滴滴地汇入她的心间。她想了想说:“景忱,其实我也一直不敢回忆,有时候我觉得那时候的我们就像两个被关在笼子里的疯子,互相撕扯、头破血流。”
寂静的夜色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两人的心房。
孟景忱叹了口气,想了想问她:“还疼吗?”
程西惟没回答,反问:“你呢,你还疼吗?”
孟景忱闭上眼睛,低声道:“我也不知道,说不上来。”
程西惟余光朝他侧脸瞥了一眼,也低低地说:“其实我现在也说不清那些伤口究竟是被我治愈了,还是被我藏到了看不见的地方。大多数时候,我的意识都在告诉我要往前走,可是前面究竟是什么,我也不清楚,只是觉得总归不会比留在过去差。”
孟景忱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带着点小心翼翼:“如果前面又是我呢,你怎么办?”
程西惟这时才转身看向他:“那你呢,如果你往前走,碰到的又是我,你怎么办?”
这回孟景忱没有沉默,几乎是接着她的尾音跟上一句:“那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他说完,也转过身,与程西惟面对面。昏暗中,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又低低地说:“可我很怕你把我当成是人生最大的不幸。”
程西惟没有回他,孟景忱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也不知过了多久,耳畔轻轻响起她低柔的声音:“那不至于。”
孟景忱心脏猛地一跳,他愣愣地看着天花板,过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有什么滚烫的东西顺着他的眼角往太阳穴流去。
他抬手盖住双眼,下一秒,手心便潮潮的。
程西惟静静地躺着,她能感觉到身边的男人正经历着情绪的巨大波动,正想着要不要抱抱他,却不想,身边那团热源倏地靠近,他用他有力的臂膀,将她整个圈进了怀里。
接下去四天,程西惟继续《寻筝记》的拍摄。
孟景忱白天一直呆在酒店处理公务,到了晚上程西惟收工,他便陪着她在阿拉木图随处逛逛。来哈萨克斯坦短短几天,程西惟几乎已经把阿拉木图几处景点逛了一遍。
来哈萨克斯坦的第五天正好是周末,剧组难得放一天假。正好孟景忱也不需要加班,两人约好一起去哈国首都努尔苏丹的巴伊杰列克景观塔。
程西惟早在两天前就已经买好了机票,大约九点左右在纳扎尔巴耶夫机场落地。
谁知去机场的车上,她就接到了艾草的电话。
程西惟心情不错,接通电话时,说话都拖着软软的长音:“歪,什么事?”
电话那头却传来一声压抑的啜泣,程西惟心头一揪,坐直了身体问道:“怎么了?”
“西西,羡羡自杀了。”
短短几个字就像炸弹,轰的一声在程西惟脑中炸开,她的双眼慢慢地失去了焦距。
程西惟嘴角不可抑制地抽搐了一下,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今天不是愚人节……”
车外灿烂的阳光打在她的身上,可程西惟却觉得一阵阵发冷。
电话那头艾草还在说些什么,但她已经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只木讷地重复:“不会的,她不会的。”
艾草还在说话,程西惟骤然提高了声音:“我说了她不会的!”
孟景忱早已察觉到不对,连忙抢过了她的手机,却不想,电话那头也已经换了一个人,竟是纪修。
孟景忱一边跟纪修了解情况,一边不放心地搂住程西惟。
程西惟在最初的茫然之后,像是终于接受了何羡做傻事的事实。她缓缓地低下头,佝偻起自己的身子,试图把自己缩成一团,这样就可以抵御这个可怕的消息带给她的冲击。
孟景忱挂断电话后,直接在她手机上改签了回国的机票,随后又找到微信上的《寻筝记》导演头像,帮程西惟请好假。
做完这些后,他抱住程西惟,双唇在她发顶轻轻一吻,低声道:“纪修说何羡还在抢救,应该能脱离危险。”
程西惟双手捂着面颊,听完他的话,她慢慢抬起头。
车窗上印出她惨白的脸和通红的眼圈。
她眯起双眼看着外面耀眼的阳光,怎么也无法接受,何羡居然想用这样的方式跟世界告别。
在她心里,何羡那么乐观,那么坚强,又那么可爱。不久之前,她们三个人还一起去游乐场,一起看烟花,何羡还在朋友圈说“懂我奇奇怪怪,陪我可可爱爱”。
她们是可可爱爱的三个好姐妹,不管遇到什么,都会陪伴在彼此身边的好姐妹,何羡怎么忍心抛下她们独自离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