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
天没亮,容真真就被冻醒了,她窗户那儿破了个洞,后来拿废纸糊上,却还是不怎么防寒。
因为过大节,航运公司放了假,因此她不需忙匆匆去上班。
可她孤单单的躺在床上,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心里想:还不如去上班呢。
她非常懒的发了会儿呆,木木的,然后从漫无目的的思绪里抽出来,很小心把手指头探出被子。
“嘶!”手指头又迅速的缩了回来。
“天可真冷啊。”容真真自言自语的感叹道。
她磨蹭了一会儿,知道终究要起来做事的。
于是,她狠下心,猛地掀开被子,飞快将衣裳穿好,穿上袜子——她拿破了的旧衣裳改的,笼上鞋子——鞋底还是自己纳的,然后推开窗。
迎面的寒气险些将她肺里头冻出一坨冰,鼻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了。
大年三十的这样冷,可见老天爷不太厚道。
容真真把炉子升起来,先煮了十二个蛋,把蛋煮好后,她又煮了一锅汤圆,然后从旮旯里翻出一个火盆,将炉子里余下的炭火扒进火盆里,用一蓬灰盖着。
院子里如今只剩下三个人,翠兰是早就回乡了的,高婶在有钱人家做工,年关时最忙,就在主人家睡下了。
如今,这儿只剩下容真真,秦慕,还有廖校工。
老廖年纪怪大的,按容真真的岁数来说,该叫他一声爷爷,他是个无儿无女的孤寡人,在学校里干了半辈子校工,也将老死在这里。
大概是不像其他人一样,有个完整热闹的家庭,所以他的性子很孤,不爱与人打交道,就算要说话,也只很简短的表达出自己的意思,在旁人看来,他这个人可以说是相当古怪。
然而容真真知道廖爷爷是个好人,她屋子里的桌子和书架都是廖爷爷找来的呢。
老廖在屋子里坐着,年纪一大睡眠就少了,他腰不好,躺着就疼,因此他一醒来,就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咂摸着半碗冷酒,佐两粒昨日剩下的炒花生。
他正把一颗放久了发软的花生塞进嘴里,就听到轻轻的敲门声。
好了,不必问,他知道是谁了。
自打那回老寒腿发作,贴膏药时叫这姑娘瞧见,她就时不时把烧饭剩下的炭火搁火盆里,给这老头子送来。
老廖打开门,果然,他看见一张讨喜的脸,冻得发青,还笑眯眯的对他说:“廖爷爷,过年好。”
容真真带了火盆来。
她放下火盆时,自己还有些不舍呢,靠着这火盆可真暖和,手上一点冷都受不着,只是风刮到脸上,有些发疼。
容真真又说:“廖爷爷,你等会儿。”
她飞快的跑开了,老头儿站在门边等她,寒风把他花白的头发都吹乱了,他还守在门边,不住的往她去的方向望。
容真真很快又回来了,端着一大碗的汤圆,白白胖胖的,在碗里挤得满满当当。
老廖接过大碗,用苍老的声音问道:“你……吃了没有?”许是说话少,他的声音古古怪怪的不太正常。
“我马上就去吃。”容真真从兜里摸啊摸,摸出两个滚烫的鸡蛋来,“对了,还有这个。”
这姑娘来去如风,眨眼间就消失了,甚至没来得及听到老廖那句谢,可这怪不得她,今儿她还有许多事要忙呢。
老廖屋子里摆上一个暖烘烘的火盆,还有一碗汤圆,两个鸡蛋,这雪洞似的地方好像也添上了两分人气。
老廖盯着两个蛋看了半晌,将蛋在桌上滚了一圈,口里念道:“平平——安安。”
与此同时,秦慕也把刚拿到的鸡蛋在桌子上滚动,也在念着平安等一些吉祥话儿,这是平京过年的习俗,三十天和初一,都要把一枚蛋放在桌子上滚两圈,意味着这一年顺顺利利就“滚”过去了。
他起得不晚,容真真在烧火做饭时,就看到他点了灯,伏在案上写写划划,大抵又是在翻译什么东西。
秦慕胳膊和脸上的伤都没好,最近他的伙食都是容真真包办的,今儿过年自然也不例外。
他待要说声谢,容真真就说:“朋友之间,帮忙不是理所当然吗?要论到谢,我不知欠了你多少人情了?要我把缺的谢补上吗?”
于是他便只好闭口不言了。
两个好朋友一起吃着年末的早饭,秦慕左手不便,连蛋都是容真真帮他剥的。
他用好的那只手拿着蛋,问容真真:“廖爷爷那儿……”
容真真会意道:“放心吧,火盆和早饭都送过去了。”
自打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三个后,两个小的不知什么时候就自发关照起老人家来,都是没家过年的人,彼此照应着过日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