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然凑近容真真,脸上是扭曲怪诞的兴奋与解恨,越是流泪,便笑得越痛快,“你知道么?从前与我家来往的,叫我祖母老太太,叫我母亲周伯母,还有周伯父,周少爷,周小姐……他们啊,现在都在看周家笑话呢!
他们结着伴儿来楼子里点我的班,明里是同情,是怜悯,事实上,是来看昔日风风光光的周小姐,落地凤凰不如鸡!”
周秀发丝散乱,瘦弱的身躯猛烈的颤抖起来,容真真发现,原本肌肤丰盈的她,已经瘦得连骨头都凸出来了。
“你别这样,他们……他们不一定是这么想的。”容真真落了泪,她搂住这个让她难过得心都纠成一团的女孩子,哽咽得语不成声。
周秀伏在她颈窝,声音平静而阴冷,“你别安慰我,我是知道的,原先与我攀亲也攀不上的人,已经可以随意玩弄我了。”
“这是我的选择,我若不来这儿,现在已经被人玩弄了,可在榴花胡同,进了一等的清吟小班,至少头两年,谁也甭想碰我,我家里也不敢来榴花胡同抢人,也叫我耳根子清静些。
我如今颜色正好,妈妈绝不会将我贱卖了,一定要过两年,年岁长了,才叫出卖皮肉,可我不必活到那时候。”
她捂住容真真的嘴,近乎呢喃:“嘘,不要劝我,人世间这样苦,还不如快快活活过两年,便离了这污烂地儿,我倒要看看,这世间的苦楚,能不能追到阴司里去。”
容真真还想劝说,却被外头的喧闹打断,周秀从榻上起身,走到窗边默默观看。
容真真也跟了过去,站在她身边。
打巷尾跌跌撞撞跑来一个女子,赤着脚,披发覆面,衣襟散乱,跌跌撞撞的奔逃着,哭喊着:“来个好心人,救我一救罢,好心人,来个好心人……”
两个手长脚大的汉子拿着大棒在追赶,在这二人身后,还有一个中年妇人,满头大汗,舞着手绢,气喘吁吁的跟着,同时厉声叫骂道:“给我摁住那作死的小娼妇,乱棍打死!”
听了她这话,逃命的女子脸色苍白,面上满是惊惶不安,她无助的看向四周。
街两边站满了嫖客和□□,全是听着声响儿出来看热闹的,可并没有一个人向她伸手。
有认识她的姑娘惊呼:“那不是莺歌吗?”
“去年去的桥板胡同,怎么成了这副鬼样子?”
“下处哪是人呆的,不成这样才怪了。”
……
姑娘们眼中都露出些感同身受的同情与怜悯出来,可饶是如此,他们依旧站在原处没有动弹。
莺歌眼里露出些绝望,她鼓起劲儿,蒙头往前方跑去。
她不知道要逃往何方,她逃出来的时候,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逃到现在,依旧没个主意,只知道跑啊跑啊,不知前路,也不知方向。
可很快,她就捂着肚子,冷汗涔涔,她咬着牙,往前奔了两步,肚子里却如有一把刀子在翻绞,疼得她踉踉跄跄走不动道。
只是脚下略慢了几分,两个大汉就追了上来,将她踹翻在地,莺歌的身子骨本就不怎么好,挨了三两脚,就蜷在地上起不来。
这时追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李妈妈也怒气冲冲的赶到了,她一把抓起莺歌的头发,唰唰两大耳刮子抽去,口里骂道:“小贱人,我看你往哪儿跑!”
莺歌遍布淤青的脸被扯露在天光下,她嘴角甚至还有一道血痕,可见在这之前,挨了怎样的毒打。
若是清吟小班和茶室的姑娘,鸨子自然舍不得伤损了她们的容貌,免得影响了生意,可桥板胡同的姑娘,却没有那般金贵,去那儿寻乐子的客人,图的不过是个爽快,对于样貌倒不很在意。
李妈妈使了好大劲儿,连自个儿的手也抽疼了,她吸着气儿,连声吩咐两个大汉:“去,把她肚子里那个贱种给我打下来。”
莺歌身子哆嗦着,缩成一团哀哀叫唤:“妈妈,给我败毒汤,给我败毒汤。”
李妈妈一口唾沫啐在她脸上,“呸,连灌了两碗,那贱种却是命硬,在肚子里呆得稳稳当当,如今老娘倒要看看他命有多硬,吃不吃得消老娘这落胎棒!”
她厉声道:“还愣着作甚?给我打!”
两根大棒子重重落在莺歌肚子上,纵然她极力去护,却始终护不住,第一棒下去,她只哀嚎了一声,再一棒下去,血就从裙子里浸出来了。
“他们怎么能?!还有没有王法了?”容真真看到这一幕,一时震惊失色,“会出人命的。”
周秀一把拽住她,止住了她的脚步,厉声呵斥道:“你要去哪里?又想做什么?”
“要出人命了!”容真真愤慨道。
“人命,哪里有人命?风尘地里的姑娘能算人么?这里也没有王法!你给我清醒点!”
周秀死死注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自己想想,你惹得起事儿吗?”
我惹得起事儿吗?
容真真也在问自己,旋即她意识到:是的,我惹不起事,我连自身也难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