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派给沈知意的活儿, 越来越多了。
冷宫也有一大批宫人需要吃饭, 他进了冷宫的大杂房, 帮宫厨打下手。
沈知意口中有烫伤, 衔冰总不是个好法子, 换来换去耽误做工,不过很快,他就想了个法子, 他从废弃的宫殿里找了块玉阶碎片,洗了放台上冰冻后, 含在口中降温。
待忙完,一天也就过去了。
沈知意吞咽不下食物,只费力喝了几碗稀粥。待其余宫人们都睡后, 他端着一星油灯,去太医院下院找医士。
侍卫们看了他的腰牌,放他由侧门去了外宫,却在进太医院前,拦住了他。
沈知意发不出声音, 比划着自己要找医士。
不管是谁,都可以。
一个侍卫拧着眉头看他比划完, 搜了他的身, 跟随他一起入内。
下院与上院不在一处,值夜给侍卫宫人看病的,也都不是什么医术精湛的太医。
今晚值夜的,是个胡子拖到桌下的老头, 一身青衫已经洗白,还未走到跟前,就闻到了酸味。
下院瞧病,也分着等级,给有品阶的宫人和侍卫看病的还好说,起码有些医术在身,不敢随意糊弄。但给无品阶的宫人看病的,就是一些半截身子快要入土的庸才医士,昭阳宫里蹉跎半生,考了百次,也没博得半点功名。
老头老眼昏花,只记了一个沈姓,又见沈知意提笔写字颤不成形,以为他就是一普通宫侍。
“喝茶烫到了嘴?”老头打着灯瞧了,也没写方,颤巍巍找了半晌,给他取了些清凉败火的药草,让他泡水喝。
沈知意无声一叹,写道:“傅吹愁可在?”
那老头子十分看不上不踏实的傅吹愁,摆手道:“你找他也没用,他从不开方。”
“他人什么时候值夜?”
“傅家人心高气傲,怎肯来值夜。”那老头说道,“且傅邈大人刚得了个女儿,府中有喜,傅吹愁那小子,回去庆喜去了。”
沈知意听罢,默默收回了手,卷起药包,谢过侍卫,回到了住处。
离天亮也不差多久了。
沈知意口中烧得难受,又没吃什么正经食物,郁郁坐在床板上发了会儿呆,无奈一笑。
到头来,能求的只有她。
他沦落到今天这副模样,也不是她的错。归根到底,是他欠的人太多,正如那日的宫人所说,皇宫里他得罪过的,不止一个。
上到皇帝,下到宫侍,他谁没得罪过?
自作孽罢了。
沈知意疼得难受,又无水可泡药草,只得将干药草塞到口中含着。
苦涩味儿弥漫开来。
沈知意闭上眼睛,抱着麸枕沉沉睡了过去。
天未亮,就敲了上工钟。
沈知意起身拢起头发,一开门,见外面白雪皑皑,鹅毛大的雪花悠悠飘落。
他裹紧夹袄,踏进雪地里,快步走到杂厨,鞋袜已经湿了个透。
沈知意解下牌子,挂在了门口的记名板上,挽起袖子洗刷七尺长的泥台。
天再亮些,厨子就来了。
有别宫的宫人推着车停靠在门口,叫道:“搭把手。”
沈知意跑出去,跟人一起将几桶污水搬运上车。
又有板车缓缓过来。
“今日派发各宫后,剩的还有鱼肉,能加餐。”
厨子笑着接过最后那盆鱼,拿竹勺一捞,刮去鳞,炖了汤。
“今午有鱼!”厨子声音洪亮。
打下手的宫人们高高兴兴,干劲比昨日高昂了许多。
等到午时放饭,沈知意端着碗鱼汤坐在石阶上,呆呆看着雪花飘落,静静等着手中的这碗汤水再温一些。
长沁就是这时候来的。
他捧着一件长绒披风找过来,看见沈知意,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说道:“可找到您了,二公子,这是皇上给你的。”
沈知意放下碗,双手拉起披风看了,点了点头。
“哟,怎么了?”长沁问,“二公子可有话回皇上吗?”
沈知意摇了摇头。
长沁:“唉……行,那我去回皇上。”
他再回头,见沈知意皱着眉,一点点,慢慢吃着泡软的汤饼。
过了会儿,又见他一松口,汤饼掉落在碗中。
长沁又折返了回来:“可是饭不合胃口?”
沈知意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摇了摇头。
长沁一愣,问:“病了?”
沈知意无声叹息,慢慢喝汤,连喝汤水,吞咽时,也是困难的。
长沁终于看明白了。
他一拍大腿:“哎唷!二公子你且等等!”
长沁机灵,知道此事应该先回班曦。
只是进了殿,见茶青方也在,长沁不敢太过添油加醋,只说沈知意收了披风,看样子吃了不少苦,手冻得疼,嗓子也受了伤,吃不下饭。
说到他嗓子也受了伤时,茶青方的面具转了过来,两只眼睛死死盯着长沁看。
长沁额头上又起了层冷汗。
午休的班曦睁开眼,说道:“病了就看病,无事就让他待着,谨记自己的身份。”
长沁:“哎!”
他推了出去,转身跑了起来,到太医院找了一圈,拉了个跟他关系好的医士问了。
“傅吹愁?应该跟着傅大人回崖州祭祖了,要到年底才能回吧。”
长沁:“啊?”
那医士就笑道:“其实是傅大人让他回家避风头,他之前不是私自给宫里头那个替身治脑袋吗?要是皇上追究起来,这罪可不小,傅大人怕他留在宫里引祸上身,以祭祖为由,告假回家了。”
长沁哀叹一声:“那您跟我走一趟,成吗?”
医士提着小箱,问长沁:“怎么,你这是找到新靠山了?”
“我这叫雪中送炭。”长沁说罢,小声道,“你我同乡,所以这话我只跟你一人说,你等会儿尽点心,好好把人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