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皇帝病重, 京城之中, 虽未发布宵禁,可是各大衙门,全都收到了内阁的旨意。一时间紧张的气氛蔓延, 就算是平头百姓, 也都感受到了。
这个新春佳节, 于是都一切从简,就连正月十五按例的庆祝活动, 也都取消。虽拦着不让人议论, 但街谈巷议,仍免不了围着皇帝的病情打转,不过在末了加一句,愿皇帝洪福齐天, 早日康复。
只要说得不太过,刑部的皂吏与巡城御史也不多做计较。还有不少人, 家里和达官显贵沾亲带故的, 都往上头打听, 一边说着今上宽仁, 天不假年,一边探问究竟谁来接班。
而掌握着最高机密的这些人, 境况也不尽相同。
最悠然自得的, 当数李亭芝,他除了一日三餐给皇帝准备汤药之外,过得十分舒坦, 丝毫不担心将会发生什么。
张洮谢靖他们,开始把他看得死紧,后边忙起来就顾不上了,只陈灯还兢兢业业好吃好喝伺候着他。皇帝的一应需要,基本上被谢靖接手,陈灯这个大总管,也只能管管其他人。
至于阁臣们,尽管皇帝还没苏醒,他们也都忙得很。
皇帝的诏书,解决了大家最关心的继承人问题,不过还有些大家不怎么关心的,但是依照祖制和规矩,也是非做不可。
比如皇帝的谥号和庙号。
因谢靖不肯出宫去,众人便都来就他。这又把周斟叫进宫来,一起商议。讨论了大半天,终于决定为“圣明文德仁宣武昭穆”皇帝,但是庙号上又僵持不下。
张洮觉得应该叫“武宗”,理由如下:皇帝虽然一直文弱,性情仁厚,但是他在位期间最大的功绩,是坚持出兵北项,一举解决了困扰后明近百年的边患。
使边境百姓,都过上了安宁的日子,又因为大力倡导研制新型军械,间接推动了手工业的发展,如今闽东铸造所的科技成果,部分发展到民用,肉眼可见前景很好。
而且皇帝本人,在各种事情上,都是有商有量,处处容让,只有打北项这件事,铁了心一定要办,还给他办成了。可见在他心里,此事确实非同小可。
所以我等一定要遵循他的愿望,把他的庙号,定为“武宗”,若他在天上有知(等等,皇帝还没死),一定也会很欣慰。
何烨觉得,必须叫“仁宗”。他没有张洮这么摆事实讲观点,只是死倔在那里,认为如果不用“仁”这个字,那也没有别的字配得上他了。
要朱凌锶自己来说,叫什么都无所谓。文武宣仁高明,都是好字,用得上这些的皇帝,大多是数得出的有道明君。不过也有一小撮政绩不怎样的皇帝同行,被人强行冠以这样的字眼,意在讽刺。
不过反正是被后人强加的,本人倒是用不着心虚嘛。
生前身后名。无论怎样高华卓越的个人功绩,经受过时间的洗礼,大部分都会在历史的图书馆里落灰。
群众最津津乐道的,也是电视里最爱播的,反而是帝王野史,宫闱秘谈。
所以对于朱凌锶而言,庙号叫什么都随便,有一个就行,朕不挑,诸位爱卿费心了,哈哈哈哈。
无奈阁臣们听不见皇帝冥冥之中内心的os,反而是愈加严肃地争论起了这个问题。
罗维敏是支持“武宗”的,毕竟他是兵部尚书,又是主张对北项出兵的中坚分子,于情于理,都要投这一票。
周斟虽然没入阁,但是此等议礼大事,礼部尚书的意见也很有参考价值,他就觉得该是“仁宗”,理由和何烨一样,而且觉得假如定为“武宗”,会影响后人对皇帝的形象理解。
一时间僵持不下。
万般无奈之下,还是要把百事不管的谢大人请来,谢靖垂着眉目听他们说完,说了一句,“仁,”又说,“皇上还够不上仁宗吗?”他声调听来,几分疲惫,几分无奈。
张洮听了,回想起皇帝对自己的多番优待,长叹一口气,说,“那就仁宗吧。”
接下来何烨跟大家汇报一下皇陵的进展情况,工部那边传来消息,令人遗憾的是,到现在也还是没完全修好。
张洮就怒了,骂了工部,又骂了何烨几句,都怪他抠抠索索,舍不得给钱,一个皇陵,到现在都修不好。
何烨也是心里苦,先帝在时国库空虚,皇帝登基以来,一年一年,慢慢积攒,又因为休养生息,赋税本来就不高,好不容易攒了些,隆嘉十二年对北项出兵,全都花得差不多了。
而且他也没想到,皇陵这么快就用得上啊。
张洮骂着骂着,似是也想到这一节,皇帝的年纪,和他最大的孙子差不多,不禁悲从中来,“到今年也才二十四,”忽然止不住,老泪纵横。
旁人见他一哭,也都心酸不已,一时间这书房之中,几个隆嘉朝的柄国重器,聚在一起,小声啜泣,只谢靖一个人,不为所动。
他神情从十多天前起,就是这幅模样,无悲无喜,无挂无碍,置身事外一般。
而且身在宫禁之中,别的大臣都是青衣角带,为皇帝祈福的装扮,他却仍是一身绯色官袍,系着玉带,头发用墨玉冠束得标致精神,下巴每天都刮得光溜溜的。
好看是非常突出的好看,就是在这种场合和氛围之下,有些不成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