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姐,”朱凌锶喊不及,朱辛月就哭着跑了出去。
曹丰闻言,依然没抬头,只是脑袋在乾清宫的地面上,嗑得“嘣蹦”响。
这种局面,朱凌锶也是一筹莫展,人家心里不愿意,自己总不能强逼着他娶吧。
只是曹丰起身告退之后,地上残留几点水迹。
曹丰离了京城,一路向南,他来的时候,树上还有几片叶子,如今却是一点都不剩,天地间肃杀萧条,叫人看了便无端也含悲。
他母亲嫁给父亲,二十多年,虽是五品官的夫人,在地方上算是贵妇,却过得和别人家的仆妇一般,每天的工作,就是给铸造所里的上百口人做饭送饭。
他妹妹十三岁了,八岁开始就在铸造所帮忙,全家的重心,就在铸造所里,父亲说,他答应过皇上,要造出举世无双的兵器。
一家人吃住都在铸造所,成日被熏得灰头土脸,到这个年纪,家里人还顾不上他的亲事。
父亲年前试验时被炸断了一条腿,大炮就快要造出来了,他不能亲自面圣,一定惋惜得很。他此次上京,把皇上和众人对大炮的看法带回去,父亲也能得些慰藉。
他从来想不到,京里会有那么一位公主,他甚至还有机会,把公主带回来。
可是怎么能把天仙一般的公主带回自己那个家里去呢,他想到母亲和妹妹粗糙的手,便觉得自己做得对,可又忍不住,背着人流下几颗男儿泪。
正月初一,皇帝领着卢省,去后宫王太嫔那儿坐坐,王太嫔即是原来的王嫔,先后的侍女,在皇帝小时候照顾过他,后来荣升太嫔,逢年过年,皇帝总会来看望她。
走在路上,不知怎么想的,皇帝心思一转,说想去宫后苑走走,二人便往那去。残雪未化,一片银装素裹,皇帝径自往东北边走,片刻就到了浮碧亭。
石桥下结了冰,荷叶的枯枝,孤零零立着,仿佛说着好景不再,物是人非。
朱凌锶扒着亭子栏杆往下看,脚底一滑,险些栽倒,卢省眼疾手快把他拉住,朱凌锶大喘几口气,问,“你说他还回来么?”
卢省说,“您下道圣旨,召谢靖回京不就得了。”
朱凌锶一听,这可不成。
要是下旨谢靖还不肯回,那就得让锦衣卫去抓他了,那接下来还不得下诏狱,他已经把谢靖逼走了,可不能再把他逼死。
不然就妥妥的成昏君了。
卢省却想,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您把谢靖看得那么矜贵,轻易碰不得,怪道他把架子拿到天上去。
刚才要滑倒,情急之下,朱凌锶抓了一把亭子椅背的石棱,眼下手心火辣辣的,抬起一看,有些磨破了皮,卢省大呼不好,朱凌锶正嫌他太夸张了,卢省忽然对着远处说,
“你,过来。”
梅树后边,走出来一个女子,怀中抱着一个瓷瓶,里边插着几支红梅,在雪地中十分显眼。
朱凌锶认出她穿的不是宫女服饰,才要说话,卢省又问,“有没有巾帕?”
那女子便把花瓶放下,从袖子拿出一条白色丝帕,展开一看,竟然绣着几丛兰草,绣工十分出色,很有立体感,兰草活灵活现,带着盈盈春意。若何弦看了,一定很喜欢。
朱凌锶见卢省拿着便要往他手上绑,觉得特别不好意思,连连推却。
丝绸不好洗,丝线沾水会褪色,要是弄脏了人家辛辛苦苦绣的艺术品,那就太可惜了。
卢省已经绑上来,而那女子一直垂着头,福了一福,转身便走,朱凌锶不认得她,叫也不是,卢省却说,“宫里的东西,哪一样不是皇上的。”
朱凌锶说他不过,先去前面殿里,叫御医来给手上擦了药,这才去王太嫔那。王太嫔殿中,除了伺候的人,又有两个生面孔,一个与太嫔差不多年纪,另一个赫然就是刚才遇到的女子。
众人与皇帝见礼之后,太嫔便说,“妙蝉,过来让皇上看看。”
这种情况,朱凌锶已经遇到很多次了,不过仍然有点囧。
她大约十六七岁,模样清秀单薄,小小的脸蛋,薄唇,一双大眼睛顾盼流转,十分楚楚可怜。
朱凌锶只能按照叫什么名字,几岁了,父亲爷爷是干什么的,有何官职这样的模板,亲切而不失矜持地询问,尚妙蝉一一答了,她看起来虽不大体面,说话却一字一句,很是沉稳。
尚妙蝉的母亲,年轻时候,在王皇后家做婢女,与同为婢女的王太嫔交好。后来太嫔随先后入宫,她则被王家的表少爷看上,要回去做了个通房。
前些年皇帝登基,王太嫔尊荣一时无两,却无人可说话,便常常叫她进宫来,尚家人见她有这个面子,才给她抬了姨娘。
朱凌锶回宫之后,卢省拿着那条帕子,问他,“这个怎么办,”朱凌锶说,“我看着没弄脏,你让尚衣监的看看,熨好了还给尚姑娘吧。”
卢省口中称是,一路到了王太嫔宫里,众人便迎上来,他特特走到尚妙蝉面前,“姑娘,皇上可是记住你了。”
尚妙蝉想到白日里见到的少年天子文弱俊秀的模样,羞红了脸,微不可闻点了点头。
王太嫔久居深宫,自然比尚家母女更有经验,依她看,尚妙蝉除了是个女的,哪一样都不是做皇后的料,“卢公公,你说的大计,果真能成?”
“只要尔等忠于皇上,”卢省傲慢地仰着下巴,“一切依我行事,自然水到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