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谢靖对自己的心思,便如自己对谢靖一样。
两心如一,别无所求。
朱凌锶叹息一声,拿起新发的邸报来看。一直到了夕阳西下,该回内廷了,卢省却说,有人求见。
他一脸喜色,又不说来者是谁,这般造作,叫朱凌锶无端羞赧起来。
来的自然是谢靖,他似乎来得很急,被太阳一晒,脸都红了。朱凌锶想想刑部官衙,到这里也说不上远,他这又是做什么去了呢。
谢靖抬头看了一眼,卢省早已悄悄溜走了,朱凌锶这才想起,谢靖今年的文房四宝,还不曾送过来。
“谢卿,”还来不及问时什么事,谢靖忽然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一个东西。
朱凌锶看着,一脸疑惑,谢靖给他,居然带了个酒壶进来。
若是李显达,倒也罢了,谢靖这样的人,做出这种事,着实新鲜。
“皇上,这是太白邀月楼的‘三月春’,”谢靖已近而立,忽然做了这般孩子气的举动,他自己也很兴奋,本来眼神就亮,此刻更是如两颗星子一般。
他这般模样,光是看着,就叫朱凌锶晕陶陶。
在京中,即便不喝酒的人,也知道太白邀月楼“三月春”的名头,此酒虽名叫“三月”,却是说暮春熏风醉人之意,并不拘哪个季节。
据说,谢靖来会试那一年,蹭了李显达的酒,就是这“三月春”。
他一边喝着“三月春”,一边和何弦对对子。
还是在“三月春”的醉意里,邂逅了祁王。
一思及此,朱凌锶好奇地拿了酒壶,揭开盖子,轻轻闻了一下。
清香绵密,朱凌锶不好酒,闻到这味儿,不禁也跃跃欲试。
谢靖便又说,“皇上可不能小瞧了这酒,虽入口清香,却后劲极大,晚饭前让卢省给您斟上,小酌一杯,千万不可多饮……”
明明才是偷偷把酒带进宫的轻佻做派,忽然又变得婆婆妈妈起来。
朱凌锶假意扁起嘴,轻轻叹了一口气。
谢靖立时不说了,怕他不喜,便斟酌着要告退,忽听皇帝说,
“那朕便与谢卿一道饮了此酒,如何?”
想起谢靖在宫外那些浪荡姿态,朱凌锶便觉得他这谆谆教诲的模样十分可嫌,非要借机戳破不可。
谢靖没想这么多,他带酒进来,本就是想让皇帝高兴,既然皇帝有兴致,自然无从推辞。
于是君臣二人,便摆驾宫后苑的浮碧亭。
浮碧亭坐落在石桥上,桥下引来了护城河的水,有菡萏清芬,锦鲤嬉戏,晚风吹来,开阔洒落,令人心情和畅。
酒菜已经早已布置好了,四周点起宫灯,卢省把旁人都打发走,自己也远远去一旁守着,谢靖便先为皇帝斟了一杯。
又举起杯来,说了些祝皇帝千秋万岁的话,朱凌锶想,即便是谢靖,这种事情上也不能免俗,又想,千秋万岁只能是乌龟了,便轻轻笑起来。
皇帝素来端庄,这样一笑,便显出几分少年人的轻快。落在谢靖眼里,便想他面庞轮廓,清隽入骨,肖似先帝,眉眼间意态温柔,唇角的澄澈活泼,大抵来自先皇后了。
他心中颇以为然,不免得意,忽而再一想,这思忖已经是大不敬,该是自己饮了酒,便又有些没分寸,于是正坐起来,暗中自警。
朱凌锶看着宫灯下面,谢靖一派泠然风致,便喃喃说,
“千秋万岁,莫若心想事成。”
“皇上可是有什么心愿?”谢靖问得急,实是他心里最挂念的,便是这桩事。
先帝大行时,皇帝还是个小孩,从那时起,就一直认真努力做个好皇帝,先时谢靖不信他,没想到,朱凌锶却比他料想得好了太多。
只是他这些年来,着实受过不少委屈,除了自己,也鲜有人可以诉说。皇帝素来勤政,免不了常日忧心忡忡,每年入夏,又食欲不振,于是看着愈发勉强。
临近他生辰,谢靖便想着,要找个法子,叫他快活一些。
天子富有四海,谢靖弄不来什么新鲜玩意儿,想来想去,也只得一壶“三月春”。
但愿他一场薄醉,梦里春光。
却不想皇帝说了这句,“莫若心想事成”,谢靖顾不得这许多,急匆匆问了,想着只要是自己能办到的,便要尽力为他寻来。
皇帝却不说话,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他垂着眼皮,长睫轻轻抖动,在颊上落下一片阴影。
便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