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无言示意她和白宁、图磬去书房,“早年我年少轻狂时,曾有一篇论策,戏称古秦国为三横之地。那篇文章流传不广,知道的人不多,呵呵,这秦知县倒是有些意思。”
晏骄等人对视一眼,心道别年轻了,您这会儿也还很狂好吗?
这么说的话……是不是有点利用偶像优势诱导的意思?
想到这里,晏骄莫名其妙的就对秦知县有了那么一点亲近感。
稍后,门子引了个以斗篷覆体、围巾遮面的可疑人物,一进门见里头竟赫然坐着四个人,其中有两个都是女子时,整个人都呆了。
“秦知县?”廖无言云淡风轻道,“在下廖寂。”
秦知县瞬间回神,忙除了斗篷和围巾,露出一张满是汗水的大红脸,嘴唇颤抖着,“您,您就是廖先生?”
晏骄注意到他两条腿似乎弯了几下,好像是想拜却又强忍住的样子。
见秦知县满脸挣扎,廖无言轻轻笑了下,指了指晏骄他们:“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晏仵作,另外两人你可视作盟友,来自京城白家、图家。”
妥了!
秦知县再也没有顾忌,终于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声泪俱下哀哀切切道:“先生救我!”
等他跪扎实了,廖无言才上前将他扶起,又好言安慰,将打一棍子给个甜枣演绎的淋漓尽致,这才问起始末。
好歹也是一方父母,最初的失态过后,秦知县又慢慢有了几分风格。知道了晏骄和白宁的身份之后,他哪里还敢有一丝轻视女子的心,当即冲她们拱了拱手,这才娓娓道来。
“那是两年前的八月十六,下官难得得了几日清闲,正想陪夫人出城上香,却忽然有方家的人来报,说他们家大姑娘昨儿夜里偷着去院子里赏月,不甚跌入池子里淹死了,今天早上才发现。”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对众人剖白道:“实不相瞒,下官多年来一直辗转地方,经手的大大小小案件没有五百也有三百,什么龌龊没见过?一听这个,当时便心存疑虑。可想到那是方家,便暂时按下不表。”
众人点头,晏骄顺势问道:“秦大人之前可曾与方家人有交集?”
“当不起姑娘一声大人,”秦知县有气无力的拱了拱手,又摇头,“不瞒诸位,当初下官才刚调任过去时,确实曾起过与方家交好的念头,可那家人眼界实在高得很,莫说下官,就连本地知州都不大放在眼中。下官试探了几回,吃了闭门羹,想着自己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如此作为实在不堪,便彻底绝了念想。”
他说话的时候,晏骄全程紧盯,没有放过一点细微的表情和动作,基本可以确定秦知县没有说谎。
她又看向廖无言,后者也不易察觉的点了点头,显然这套说辞十分合理,而且也跟他们之前调查的情况比较吻合,应该没有问题。
性命攸关的大事憋在心里几年,如今终于能够倾诉,秦知县完全不需要任何催促,说的干脆利落。
“想着到底是本地大户,又恰逢佳节,下官于情于理都该亲自走一遭,可是一到,下官就知道坏了。”秦知县擦了擦汗,下意识吞了下口水,苦哈哈道,“那方封一反素日冷淡,对下官十分热情周道,只是嘘寒问暖,竟不着急验尸。”
他看向众人,“想那方姑娘不过二九年华,又是大家闺秀,如今突然离世,寻常人家哪个不是悲痛欲绝,想着早日办完琐事,好叫她入土为安?”
“下官出生贫寒,能捞到这个知县做已是不易,眼下出了这样的事,一时间竟无人可商议……”
“仵作苏本是个老实人,看过尸体后整个人都软了,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见他始终没说到关键处,白宁头一个忍不住催促,“那尸体如何?”
秦知县哆嗦着手去端了茶杯,震得杯盖和杯口不住脆响。他似乎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以至于时隔两年再次说起时,还无法摆脱那种恐惧。
“下官只看了一眼就没敢再看,那尸体上下青肿遍布,更有许多蜡滴、鞭痕和某种器物烫伤的痕迹,显然是被人凌虐致死。”秦知县说着说着就跪下了,忍不住涕泪横流道,“下官,下官上有高堂、下有妻女,不过想着混个官身,老实过完此生罢了,何曾想到稀里糊涂就被人拉上船?”
“下官当时就想跑,可谁知昌平知州与牛瑞也在,当即软硬兼施,威胁说要对外宣称是下官犯下奸yín 凌虐的丑事,必要叫我身败名裂,一家子永世不得翻身……又说如今下官也知道了,若走漏风声,谁都跑不了。又说知道我受了委屈,若能了结此事,上头的贵人必然忘不了我的功劳,到时,到时功名利禄……”
图磬皱眉,“所以你就欺上瞒下?如今眼见着他们当初的承诺迟迟不兑现,便决意反水?”
秦知县哭倒在地,近乎崩溃又难掩羞愧道:“图大人,下官是有罪,不该痰迷心窍。可,可下官不过区区七品,又没个帮衬,哪里反抗的了?我,我也想活啊,我妻子是个温柔懦弱的女子,孩子还那样小,老娘吃了一辈子苦才供出我来,我哪里能连累她们?”
图磬就不说话了。
他出身好,却并不代表不通情理。
年幼时就开始外出游历的图磬着实见过许多下层官员和百姓的无奈。想活下去并没有错,很多时候,他们确实没有多少选择。
“那个京城来的贵人是谁?”距离真相越来越近,晏骄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秦知县胡乱抹了脸,“当时他们都没说,下官还存了一丝侥幸,若他们是胡说的,下官倒还有一线生机,便私底下偷偷去查,谁知反而死了心。”
“那人叫闵行勇,是吏部侍郎闵行忠一母同胞的嫡亲弟弟。”秦知县颓然道,“这兄弟俩历年的所作所为下官也有所耳闻,知道恐怕没法子了。”
他不是蠢货,知道闵行勇的身份后就猜出一二:想来必然是方、张、牛三人意图起复,向上攀爬,奈何都没个亲近可靠的人,后来也不知怎的抓住闵行勇这根稻草,这才酿成惨祸。
白宁听后唾骂不已,晏骄和图磬轮流安抚了才好。
待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晏骄开口问了个极其残酷却又十分关键的问题:“既然那方家连亲生女儿都献上去了,闵行勇也这样尽兴,那为何事情还是没办成?”
此言一出,白宁和图磬就齐齐攥紧拳头,显然怒极。
秦知县被她稳住,想了会儿才茫然摇头,“下官也想不通,当时还以为他们是不是偷偷忙活,回头升官了就要将下官踢开,曾一度惶惶不可终日,可如今都两年了还没个动静,只怕中间必是出了什么岔子。”
晏骄又想起来方梨慧的书信,忙问道:“方家姑娘出事后,可曾有人求告?”
秦知县一脸“你怎么知道”的惊讶,点头道:“有个姓任的年轻人,似乎是方姑娘的旧识,当时下官怕极了,就叫人胡乱打了两板子撵走了。”
见众人俱是皱眉,秦知县满头大汗的辩解道:“只是轻轻的几板子,震慑而已,皮外伤罢了,绝不会有性命之忧。”
白宁言辞尖锐的逼问道:“既然有知情人这样大的隐患,你这么轻轻放过,就不怕他日后抖出来坏了大事?”
秦知县表情复杂的看了一眼,似乎斟酌了一番言辞才道:“姑娘有所不知,这求告不是有一张嘴就行的,口说无凭,便是告到御前也没人会信。”
天下之大,一年到头胡乱攀扯、碰瓷的多得是,若谁红口白牙说点什么,官员就要去彻查,只怕生就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
白宁气的咬牙,晏骄拍了拍她的手,又问秦知县,“那姓任的年轻人呢?他去哪里了?”
“此事说来也奇怪,”秦知县皱眉道,“其实事后下官也曾叫人偷偷留意他的行踪,谁知竟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没了音讯。”
凭空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