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选好食物交给老板,坐下在商量喝什么的时候,唐啁到了,还被安排坐在施海和张梓楠中间。
施海笑嘻嘻地问她,“我们都喝啤酒,你要不要也喝这个?”
唐啁摇下头,“我不喝酒,喝椰子汁。”
气氛还算轻松愉快,施海和方修齐负责话题,一唱一和的,张梓配合着,唐啁其实累得很,不太想说话,实在回避不了就喝椰子汁。
施海酒量不行,喝酒还上脸,陪方修齐和张梓楠这对北方小情侣过了两三轮,他的脸就红通通的,说话也有点大舌头了。
“哎,要不算了,给他打个车送他走吧?”张梓楠说。
方修齐刚想说好,施海立刻挥手,“不不不,我还能喝,没事没事!你看我们还有东西没吃完!”
张梓楠看看唐啁,唐啁开口道:“施海,还是回去吧,不早了,我也要回了,再晚没有车了!”
施海“哎”的一声,“好吧……那……等等,太晚了,你一个人回去不安全,我送你。”
方修齐和张梓楠无语地对视一眼:你这个样子,谁送谁还不知道呢!
施海还没醉透,他立刻想到一个主意,“有了,我让我姐来送我们。”说着就翻手机打电话。
方修齐嗤笑一声,“施海,你还真是个姐宝!”
唐啁默了默,说:“我回学校,不顺路的,我先……”
“哎……这大晚上的!”张梓楠拉她,“你就等等呗,施海,你能让你姐姐能送唐啁吗?”
施海放下电话,“肯定啦,我姐都听我的!”
“正好她在附近,马上就过来。”
“果然是姐宝!”方修齐向张梓楠说着笑施海,“有事就找姐姐,没钱花也找姐姐,娘炮兮兮的!忒不像男人!”
张梓楠就笑:“说不定她姐把他当小女孩养了,是不是呀?施海?”
施海瞪着眼睛看他们,“你们这纯粹是羡慕嫉妒恨,”他眼角余光瞥一瞥唐啁,掷地有声道,“我姐确实是全天下最好的姐姐了!要是我有女朋友的话,她会连我的女朋友一起宠的……”
“切……”
“咦……”
张梓楠和方修齐再度默契地对视一眼:这都可以?还可以拿姐姐来当追女孩子的手段?真是画风清奇!
他们选的这家炸串店店面不大,也挺有名,不少年轻人都爱来这吃,此时刚过九点,来的人越来越多,外面还有等号的。
施辞刚停好车走近就闻到一股咸辣的略微刺鼻的香味。
她望一望似乎有点油汪汪的招牌,有点嫌弃地皱皱眉。
施教授大概十年没进这种店子了。过了晚上七点她就不会再吃东西了,她的饮食口味也偏轻偏淡,实在受不了这种重口味会发胖的夜宵。
她边走边感慨。
真是肆无忌惮的青春啊!
穿着白色丝质上衣,白色牛仔裤的一身清爽飘逸的施教授出现在油香腾腾,人声杂乱的门口时,店子里顿时静了有两三秒时间。
店主脸上的神情化成实体字就是四个字——蓬荜生辉!
施辞很容易就找到了施海那一桌,毕竟这桌年轻人的颜值太高了,她家蠢弟弟除了智商低点,外表是非常能唬人的,另外的一对男女生也还算干净漂亮,但施辞的眼光还是不可避免地多落在唐啁身上一下。
几个人中她看上去最娇小,坐在那里,没什么明显的神情。
“姐!”施海朝她挥手。
施辞几乎是被一众目光送到施海的桌旁,等她坐下,店子里才恢复了刚才的热闹。
张梓楠和方修齐又发挥了几乎同步的默契,齐齐喊:“施教授!”
唐啁慢了一秒开口,等她再想叫人时,施海已经嘿嘿笑,“不要那么客气啦,叫姐姐就好!”
张梓楠和方修齐的脸皮也是天造地设一样的厚,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姐姐好!”
唐啁刚才没跟上,现在这句自来熟的“姐姐”更加叫不出来,“……”
她有点发懵,补叫哪句?不叫就太不礼貌了,她上次都托施辞的福拿到了一千多的提成。
可是大家都叫完了,她突然开口,就显得很突兀……
施辞又露出那种需要社交的礼貌式的微笑,用眼尾斜了斜施海。
这蠢弟弟皮是又痒了是吧?
我是随便给人当姐姐的?
难道说他是想用这招让……
不,这傻弟弟还不会这么迂回地表达他的喜欢。
他的喜欢太明亮太堂正,丝毫不懂得含蓄,有一点点进展,哪怕没进展都恨不得昭告世界。
这样没有心机直截了当的欢喜,换做其他女孩子肯定会喜欢。
可惜……
施辞不着痕迹地看唐啁。这小女孩她也看不太清她的心思,施辞也不好用其他的心思去了解她。
她正垂着脸,细细的手指轻轻地转着椰子汁的瓶子。头发扎成个小丸子头,有些扎不上去的细碎的绒发在她光洁的额头落下一点阴影,口红未脱的唇色红红的,鼻子秀气挺拔,
就像一个精美易碎的瓷娃娃。
这时,她抬眸瞄向自己。
施辞觉得这时不应该转开视线,她略歪歪头,噙着笑意地与她对看。
面前的女孩子的神情反而顿时僵了僵,两颊有什么东西晕开来,
这感觉怎么形容呢?
就如月夜里一向高高生长盛开的高冷一朵兰花,被微风吹动而颤了颤花瓣。
这女孩子鼓了鼓脸颊,嘴唇朝她动了动。
施辞轻易就看懂了。
她在无声说:“施教授,您好。”
哎哟,这小可爱,原来在纠结这个向她打招呼的问题?
这时,施海问她,“姐,你喝什么?”
施辞指一指唐啁手中的椰子汁,“就喝那个吧。”
13、chapter 13
施辞来了之后,施海反而不急着走了,吵嚷嚷着再多点一些来吃,和方修齐又去点菜了。
施辞看着面前瓶装的椰子汁,瞥一眼其他人喝的店里给客人的玻璃杯,又瞥一眼桌上的一次性杯,最后决定还是用吸管喝。
对面坐着两个女孩子,一个她第一次见的,很自来熟,还算懂气氛,没有真自来熟到继续叫她姐姐,“施教授,你跟你弟弟都好高啊!”
施辞抿一口椰子汁,笑一笑,“我爸妈都挺高的。”
“嗯嗯嗯,南方人这样的高比较少了……”身高有一米六八的张梓无情地嘲笑唐啁,轻轻推下她,“唐啁就是个小矮子!”
唐啁还在想要不要提前走,因为她真的挺累的,被张梓楠一推,她有点无语地看了看她。
施辞嘴角上扬,倒没有发表意见。
唐啁揉了揉疲倦的眼角,不想反驳,“我想回去了,你刚才在电话里说有什么东西让我带回去?”
“哦,这个,我买了一对杯子,包放不下。”张梓楠掏出一个盒子,里面装着一对小玩偶。
唐啁接过来,顺手放进放制服的袋子里,移动之间,mp3的耳机线掉了下来,她从随身小挂包里把mp3拿出来,绕好耳机线,正要放进包里时,手机响了。
唐啁看到手机上的名字就定住了,无意识地把mp3放进了袋子里。
“怎么了?”张梓楠探头过来,看了看手机屏幕,“你舅妈?”
唐啁慢慢点了下头。
张梓楠撇了下嘴,“别接了!肯定又来骂你!”她看了看唐啁无言的侧脸,还有她尖了不少的下巴,索性把手机抓过来一滑屏幕,替她挂了电话,“要对自己好一点,你已经尽力了。”
唐啁的脸低了低。
施辞收敛了笑意,默不作声地观察着。
“我要先回去了。”唐啁发了好几秒的呆,轻声说,刚站起来就被张梓楠拉住,“不是说让……”
她转头对施辞笑,“施教授,如果顺路的话,能不能麻烦您等会送唐啁回学校呀?”
“哎……”唐啁还想说什么。
施辞已经微笑点头道:“顺路的,没问题。”
唐啁知道这里搭公车回校还是有点麻烦,她犹豫了下,就没拒绝。
后来两个男生上来,很快点的第二轮炸串也上桌。几个年轻人又热火朝天地聊起来,旁边的桌子也是,整间店都闹哄哄热腾腾的。
施辞看得出来唐啁明显心不在焉,而且很疲惫。
跟清明节在车里对着车窗发呆的时候有点像。
又有点不像。
看来除了家庭不够富裕,还有什么别的烦恼。
旁边的女生推了推她,“吃点东西。”
两个男生叫的炸串大多数是肉,有一些多数的炸物如炸南瓜丸子,藕盒茄盒之类,他们拆分开来放在盘子。
施辞看着她终于拿起筷子,夹了一颗丸子咬住,嘴巴鼓鼓地咀嚼。
然后神情逐渐柔软,又夹了一颗,那对大眼睛也柔软起来,睫毛长得想人工接的一样,又黑又翘,真让同性羡慕和嫉妒,又让人想去抚摸。
施辞见她已经吃了三颗南瓜丸子,看样子还准备吃第四颗。
施教授的坏心思突然一浮,捏起筷子把盘子里剩下的那颗南瓜丸子夹走。
唐啁的筷子扑了个空,而她估计没料到会这样,表情一空,停顿了一两秒,才转而夹起一块藕盒咬一口,边咬边抬起眼睛来静静地看她一眼。
施辞没有急着吃,她夹着那颗南瓜丸观察了下,丝毫没有压力接受了对面女孩子的眼光,并微笑地望着她。
唐啁先收回目光,吃起了藕盒。一副——好吧,你想吃就给你吃吧。
施辞确定自己看到她有点不开心又不能不作罢的小表情,似乎还噘了下嘴。
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假装她真的不想再吃第四颗了。
施辞很想笑,终于有点像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烂漫的样子了。
她心想已经抢了过来,那就吃吧。
其实就是南瓜饼,里面有红豆沙馅,一咬开炸得脆脆的表面那层糯米皮,就尝到了微热的红豆沙泥。
嗯。除了有些油,有些甜,还有热量太高之外。
还可以吧。
施辞下了这个结论——明早的运动量要增加了。
回去时,施海是真的醉了,开始耍起了酒疯,要跟唐啁一起坐在车后座,一坐到她旁边就对着她傻笑,“你长得真好看!”
拍拍自己胸,“我也长得很好看,你看——”他揭开短t的下摆,“你看我的腹肌!你来摸摸看!”
唐啁:“……”
施辞听着这傻弟弟越来越向性骚扰的边缘靠近,头疼地叫他,“施海!”转头对唐啁说:“他没那个意思,他喝醉了。”
唐啁抿了抿唇,朝他那边靠近,手伸过去——
施辞微微挑眉。
只见唐啁手伸到施海肩膀,“唰”地一声扯过安全带,“嗒”地一声把他扣在座位上。
接着她拎着袋子,推车门出去,打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来,放下袋子,别好安全带。
一连串动作干净利落地做完,她就不动了。
后座的施海慢半拍,“诶?”
施辞嘴角翘起,发动车子,“宿舍门禁几点,我先把他送回家再送你,来得及吗?”
“十点半。”唐啁有点迟疑地动了动身子,“要不我自己回……”
“坐好。”施辞瞥一眼时间,“没事,来得及。”
“……谢谢您,施教授。”
施辞抄了一条近路,开快车需要专心路况,一路上与唐啁并没有交谈。只是后座的施海吵得很,他脸颊通红,无聊得碎碎念,又哼起歌来,也不成调,就是哼哼哼,想到什么唱什么,东一句西一句,到了别墅门口他才睡着。
施辞临到家前打电话给丁女士,恰好她和施老头旅游回来。
施家的别墅是老式住房,独门独户。
施辞到了大门响了一下喇叭,便下来去后座开门,把施海捞出来。
唐啁想也没想也下车。
施辞穿着高跟鞋,个子倒是矮不了施海几公分,但醉死过去的人非常重,她也有点吃不消,唐啁跑过来扶住施海另一只手臂,她看着个子不高,竟然也能分掉不少重量。
“来了!这臭小子!” 丁女士人未到嗓门先到,脸上敷着白色的面膜泥。一见施海这样子,往后喊一声,“老头子,快来!”
“这是谁家的小孩?”接着望着唐啁,好奇问。
“学生。”施辞顿了顿,“不是我学生……”又补充道,“是跟施海认识的。”
“阿姨好。”唐啁开口叫人。
“哎,”丁女士眉开眼笑,“长得真靓,进来坐吧。”
“丁女士!”
这时,施老头出来了,施辞把施海推过去,“太晚了,我要送她回学校。”
“哎,那好……”
“叔叔阿姨再见。”
上车之后,丁女士还笑嘻嘻地对唐啁挥手,“有空过来玩啊。”
车发动后,唐啁在心里小小地透了一口气。本来就累,还要见这么多不熟的人。打工这么多天,社交能力有很大的提升,刚才完全是条件反射的礼貌反应。
也还是觉得累,她只想回去好好睡一觉。
下次真的不要搭顺风车了。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几个月见施家人的频率似乎太高了。
施海也就算了,毕竟跟她同是学生,又跟张梓楠的男友很熟,遇到也正常。
只是唐啁没想到,她和施辞遇到的频率好像还要高一些。
唐啁侧头看一看施辞。
有点迟来的好奇。
生活要让她频频遇到她,是不是暗示她这人会在自己生命中扮演一个重要的角色?
“嗯?”施辞察觉她静静的打量,侧脸看过去的时候,她已经收回了目光。
夜里车窗外景物飞驰,一盏盏路灯从车头掠过。
光暗交替。
年轻的女孩把头倚在窗边,光明和黑暗在她脸上交汇。
冷淡,疏离,疲倦,寂寞这些词都可以形容此刻的她。
但一张脸仍然精致如画,好看到让别人觉得受她冷落也是理所应当。
车里很安静。
她们并没有交谈。
施辞也不想开音乐,觉得此刻的安静的氛围居然是一种难得的体验,好像时针分针有一刻是静止不动的,又好像它们在飞快地流畅地转动。
施辞再去看唐啁,发现她眼睫阖着,呼吸轻微,已经睡着了。
车子驰到一盏明亮的路灯下大片橘黄的灯光从车头洒进来,就像文艺电影里才有的滤镜。
那光晕如油彩洒在年轻女孩的白t上,瘦削的肩小小的,手臂也细细的。
施辞刚才在她上前前落后她一步,因此看到了她平底单鞋后跟露出创口贴的一角,两只脚都有。
施辞不想去叫醒她。
能够睡着证明她下意识认为这里是一个安全的环境。
施辞觉得与有荣焉。
施辞也知道她对这女孩关注过多,她却奇怪地不想去深究。到了这个年纪,她现在的生活每走一步她都可以预知结果,而与唐啁的相遇,每一次都是意料之外,她享受这种不经意,不预定带给她的微妙感觉。
到了宿舍楼下,施辞还没想要不要把唐啁叫醒的时候,这女孩突然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有两秒失神,似乎才反应过来她在哪里。
“到了。”施辞说。
“哦……”唐啁揉了下眼,推车门,一下没推开,她又推了一下,然后又想到什么,转过头道谢,脚迈出去走了几步,才记得回来拿袋子。
施辞见她睡得懵懵的,不太放心,下了车走到她这边来,唐啁刚一转身,就与施辞撞到,捧着的袋子“嗖”地一声坠地。
她们的身高差太大,唐啁的脸撞到了施辞的肩,哎地一声,想站稳,脚下一个趔趄,又栽了一下,身高差太大,这下就变成扑进施辞怀里面。
施辞怔了怔,手举起来,犹豫了一下,感觉放哪里都不太合适,她放下手,顿了顿,轻声问,“没事吧?”
夏夜的风拂走白天厚积的云彩,又吹动了路面的树的疏影。
一轮淡月现出了她的脸庞。
唐啁僵硬地直起了身子,垂着脸颊,也不知道怎么,她话也不说,突然扭身就往宿舍里走。
“?”施辞正有一点摸不到头脑的时候,那女孩子又折回来,拎起地面的袋子,几乎是跑着进了宿舍门。
“??”施辞这下真的疑惑了。
难道——
她是被嫌弃了吗?
14、chapter 14
施辞带着一点困惑开车回到了教师住宿区。
她住在比较新的公寓楼里,把车开进车库停好,下车前找手包之前,余光瞟到副驾驶那边有一个不属于她的东西。
施辞俯身捡起来,是一个挺小的东西,绕着黑色的耳机线。
唐啁一路跑进宿舍里,后背抵着门直喘气。
她白细的脖子里有晶莹的汗珠,还有一颗颗冒芽的鸡皮疙瘩。
宿舍里反正只有她一个人,她慢慢地滑坐在地面上,袋子也撇在一边。深呼一口气,回过神来去查看张梓楠给她的情侣杯子,幸好底下有她的制服垫着,杯子的把手是玩偶的尾巴,所以没什么事。
空调没有开,阳台没关,外头的光,伴随着还有些暑气的风,幽幽地爬进来。
唐啁双手捂住自己的脸,乌黑的发丝垂了下来。
怎么突然会想起来……
她已经有很久没想起来了。
大学里她没有要好的朋友,也不爱跟人身体接触,除了张梓楠。
张梓楠是热情开朗的北方女孩,开心兴奋的时候会仗着身高搭唐啁的肩,搂她的脖子,哈哈大笑,她并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
有时和外教,留学生等一起见面拥抱也没什么不习惯的,排英语话剧时,与男生女生肢体接触更没什么排斥。
可为什么刚才……
施辞比她高,何况还穿高跟鞋,第一次撞到她的肩,第二次是整个人扑进她怀里。
唐啁能够反应过来的是——这是一个柔软成熟的怀抱。
扑进鼻腔里是说不出来的香味,即使在这样的热夏,微微汗息之后还是极其好闻的气息,但她身体本能地绷紧,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就连现在还在冒鸡皮疙瘩。
她的身体的反应就像在辨认出什么一样,迅速地在她记忆深处找到那种匹配的感觉。
那个晚上,她的视角里一片漆黑,她全身的感官都被打开,也是柔软成熟的身体贴着她,清幽淡馥的香气隐藏在女人特有的低哑的气声中。
她感觉自己被埋在森林深处的土壤里,动了动不了,那女人柔细微热的手指就像藤蔓缠绕着自己,而她的唇落下的感觉就像草林丛中开出的鲜红玫瑰,涌动如波浪覆盖住全身。
唐啁猛地摇头,想甩掉这感觉,她不想重温这回忆。
她干脆进浴室,打开水龙头往脸上泼水。水珠从她的脸颊黯然地滑下去。
唐啁低着头努力抗击着那汹涌而来的记忆。
隔了一会儿,她脱衣服开始洗澡。
学院的冷水是不收他们钱的。从大前年开始,给每一间宿舍都装了花洒和空调。
这个花洒头用了几年,有几个眼已经不出水了,但还能用。
细细的水线喷流出来,唐啁双手把头发抹开,定定地站着。
也不算不好的回忆,只是那几年太苦了,妈妈要进行第二次手术,那时她们已经从邶城又辗转回来l城,已经欠了不少钱了。这是她迫不得已做出的选择。有那么一个机会,是最后的救命稻草,刚满十八岁的她还很弱小,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抓住。
她原本以为会是男人,结果却是一个女人。
所以给她带来了不小的冲击,像烙印一样铭刻在她的记忆里。
原本会更糟的。
事隔多年,这时的她想起来心情百味杂陈,很是复杂。
她原本以为会是她人生中最糟糕最可怕的噩梦。
可是因为那晚的那个女人,情况变得出乎她的理解范围之外。
现在回想起来,仍然不是很懂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她应该很排斥很抗拒那段回忆的,毕竟是心不由己的,但又是自己主动选择的,到了最后,妈妈也没能留下来。
她已经把自己所有能做的都做了,为什么还没能留住妈妈?
她的教养,自尊自爱,全部都不要了,她已经没有了爸爸,她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为何上天还要夺走她的妈妈?
那很长一段日子,她都处在一段愤怒,悲伤之中,还有自我否定和厌弃。
她是刻意不去想那天晚上的事。
直到那她渐渐接受双亲离她而去,直到在夜深人静她学习疲惫后,不设防的梦境里,她偶尔才会有那晚的短暂的甚至是一闪而过的回放。
唐啁怔怔地出神,花洒的水不停地喷出来,整间浴室笼起淡淡的水雾。
水珠从她细白婀娜的身体滑落,在她的肌肤表面激起轻盈的涟漪。
那片黑暗里,女人的嗓音含着笑意,还有危险的气息,也是这样如水雾蔓延过来,她说:“小朋友,你成年了没有?”
“嘘嘘嘘,别哭,别哭,让我看看你……”
“好好好,我就看看你,乖,不要哭了……”
唐啁的身体发起抖来,她抱住双臂,仿佛又回到了那晚,她一点点地暴露在那个女人的视野里……
不行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
她的眼眶发红。
那种自我唾弃的感觉又回来了,她讨厌那时别无选择的自己,没有能力的自己,讨厌那个晚上的目的和事实。
然而她却讨厌不起来那个女人,真是太诡异了。
要是能一起讨厌的话,再假以时日,说不定就真能忘记了,或者封锁再记忆深处,不再想起来。
但如今仅仅是一个不经意的碰撞,
唐啁却才发现原来所有的细节她都记得……
深夜时分,下起了属于夏天才有的雷阵雨,匆忙又短暂,带去了白天的暑气后,就是淅淅沥沥温柔的小雨。
施辞在厨房放着几颗新鲜切开的柠檬,当做天然的香氛。
清新微酸的香味可以持续一夜,在夏天的清晨醒来闻到余味,是一件惬意的事情。
她在厨房橘黄的灯下喝牛奶,不时地瞟瞟微信。
她捡到mp3回家之后就在微信发了个好友申请,作为理科生,她有对数字过目不忘的一点小本领,很轻易就想起了唐啁曾经给她的那张纸条写的电话号码。
可已经过去四十几分钟了,她牛奶也快喝完了,微信还是毫无反应。
施教授特别注重养生,十点半就会上床睡觉,现在已经十一点了。
施辞冲洗了下杯子,关灯,走近卧室,点了个香薰蜡烛。
也许已经睡着了吧?
施辞盖了条丝质薄被,刚要把手机丢开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施辞半坐着,纤白的手指挠了下自己的下巴。
施辞发过去的审核是——我是施辞,你的mp3掉在我车上了。
唐啁的微信名是一个简单的英文名——zoe.
下面是一行微信自带的——我已经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聊天了。
然后那边就发过来了——
“施教授,不好意思,刚刚才看到微信,谢谢您,请问您什么时候方便,我过去拿一下?”
施辞瞄了下时间,快十一点半了。
年轻人就是爱熬夜。
她想了想,慢悠悠地打字,“不用客气 ,可以明早过来拿。”
然后再发了自己的地址和房号过去。
唐啁很快地回,“记住了,明天早上可以吗?您给我个时间。”
施辞微微一哂,“你明天不用上班?”
唐啁:“不用的。我周一到周五的班。”
施辞:“明早要睡一下懒觉吧?我无所谓,一天都可以在学校,你来定时间。”
来人一来一回几乎都是秒回。这时唐啁那边突然迟疑了好几秒,“我不睡懒觉的,您需要我晚一点过去吗?”
这么乖?
施辞微微扬眉,“不用,”她略略思索,再打,“八点可以过来。”
唐啁:“好的。”
话说到这里,好像都把事情安排清楚了。
是应该说句晚安吧?施辞有时候晚上和国外的朋友聊天结束时会顺口说一句,和国内的朋友倒是没这个习惯。
现在的小孩子不知道是不是有这个习惯?还是这句晚安只能在朋友间?还是把事说完就可以了?
施辞正想着,唐啁那边再发过来一段,“我还没正式跟您道谢,之前在餐厅您开的酒……谢谢您了。”
不是已经谢过了吗?还用上“正式”的语气。
施辞弯了弯唇。
那刚才是怎么回事啊?招呼也不打,头也不回,就跑进宿舍了。
施辞又想逗她了。
“不用谢,只要不生我刚才抢你南瓜丸子的气就好。”
“你是生气了吧?所以刚才下车也不跟我说声再见就跑了?”
施辞接连发送两条过去,心情格外愉悦。
她当然知道唐啁不是这个心思。她就是故意想要这么说。
现在可以想象到对面的女孩子一定惊讶到不行,甚至可能受到一点惊吓,表情一定特别严肃,说不定还在咬着她的唇。
自己是不是太坏了一点呀。
施辞想。
哎,可是控制不住自己怎么办呀?
施辞的唇角不受控地翘起来。
窗外雨声细细,屋里柑橘味的香薰蜡烛静静地散发着清缓的幽香。
施辞一点都没意识到此时已经比她以往的入睡时间要晚得多得多,因为她此时此刻一点睡意都没有。
可她等了一会都不见回信息。
可惜微信没有“已读”功能。
施辞耐心得再等了一会儿,对话框那边还是静静的。
难道没收到她这两句话,刚才道完谢就睡了么……
施辞做了个孩子气的无意识的举动,她努了努唇,心里有点没滋没味的,把手机往床头柜一丢。
随即又摇摇头发笑,她在干什么呀,做这么无聊的事情……
一点师长的样子都没有……
话说也不算她师长吧?
又不是我学生……
咦?我为什么会在想到这个……
在她想东想西的时候,床头柜上她的手机突然轻轻震动,
施辞拿过来,滑开一看,还真的是唐啁发过来的。
她发过5s的语音。
施辞扬了下眉,手指点开。
点开听前三秒也是安静的,接是唐啁低低细细的声音才响起来。
她说:“……没有啦。”
周遭一片安静,外面的雨似乎还没停,点点滴滴淅淅沥沥。
教师公寓这区的绿化很好,施辞可以想象雨点轻盈地落在那润厚的的叶片间。
而她的心似乎,毫无防备地,被一只青涩的小鹿用新生的角轻轻地戳了戳。
15、chapter 15
昨夜下过一场雨,今早天空是洗涤过的透亮。
唐啁站在教师公寓前的草地前,日光照射着她纤细的背,在地面勾了个靓丽的影子。
她搭电梯来到了施辞住的十五层。
找到门号。
昨晚才在想见得太频繁了些,今天就到人家家里来了。
就好像上天特意要让她们两个熟悉一样。
唐啁瞄瞄时间,按了门铃。
很快,门被打开。
唐啁看到那张见了很多次的脸。她就穿一件全素的杏白棉麻裙,浓密的茶棕色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
她站在门口,右侧是草绿色的玄关隔断柜屏风,就像一朵妩媚华丽的白玫瑰。
“hi,进来坐吧?” 笑容轻柔i丽。化了极淡的妆,气色非常好。
唐啁微微局促,“我……”她不太习惯到不熟的人家里做客,要是同辈朋友双手空空来或者拿零食就可以了。
施辞又不算不熟悉,见了好几次面,搭了两次顺风车,还托人家的福拿了很好的提成。本来应该买点东西来的,昨晚没想到,这么早,超市都没开门,时间又约好了。她想说不了,但拿了mp3就走的话,又显得没礼貌。她正就纠结着,听到施辞“噗嗤”一笑,向她招手,“好了,快进来吧。”
唐啁因为爸妈都是教师职业,从小对教师就有一种天然的尊敬,她能对同辈人冷静疏远,之前跟施辞不熟也能做到,但受过她几次照顾,加上她又是学校的老师,唐啁就有点拒绝不了,而且唐啁发现,她面对施辞时总会发生一些令她困扰不知如何应对的事。
就好像昨晚撞到她又记起她不愿意回忆的事,非常没有礼貌地跑了。
跑了也就跑了,唐啁还想以后应该再遇的机会没有了,她原本想厚着脸皮忘记这件事。没想到mp3又落在人家那里,昨晚施辞的一句——
“你是生气我抢你南瓜丸子了吗?所以不跟我说声再见就跑了?”
那一刻唐啁羞愧极了。明明受过那么多次照顾,还那么不礼貌,还厚着脸想要忘记,人家还帮你拿了mp3。
她一时辞穷,在微信打了字又删,删了又打。不知道说什么,发表情包也不合适,犹豫来犹豫去,手指碰到话筒那个键,懵了几秒才发现没松开,只来得及本能地否认:“……没有啦。”
后来施辞也没回了。
唐啁脑海里一团乱麻,想进一步解释又不知道怎么进一步解释。
想到这里,唐啁抬眼向施辞望去,碰到她含着笑意的眼神。
“拖鞋在这。”
玄关的隔断柜是个简易的鞋柜,还有个两人位的小沙发,可以坐着换鞋。施辞从里拿了一双粉色的拖鞋放到她面前。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