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区骑兵们在马背上玩儿出了各种花样,有单手支撑着在马背上倒立的,有射箭的,还有在马背上托举另外一人的,令人目不暇接。
临近晌午的时候,马技表演正式结束了,陆仁又进账传膳,众人随着太皇太后往凤麟洲的正殿走,一路上欣赏着荷塘里的荷花。
“今儿是留在园子的最后一日了,天儿热的时候,殿里贡着冰都觉得不作劲,一眨眼荷花都不剩几朵了。过了中秋,这天儿是一天比一天凉了,再没几日,就又到了年下,日子过得还真是快。”
“可不是么,”太后道:去年的这个时候,“闵彦跟闵姝都还只会张着嘴吃奶呢,眼下都学会跑跳了。”
湛湛牵着诚亲王的手落在人群的最后头听老辈人感慨,初秋的凉风习习,池塘上的荷花叶子一阵一阵抖起了波浪,她的心也跟着轻轻摇曳。
崇元十六年,秋收那时,两个人初见,一年后再次重遇,命途开始交织在了一起,他们之间有过对垒有过争执,最终又一一化解。两年前的她只会跟在临成后头辨认蛐蛐儿,现在的她走入紫禁城,住进圆明园,虽然是被迫做出的选择,却也同样是非凡的体验。
有过哭有过笑,误打误撞找到了一个愿意陪她一起养鱼的人,苦涩最终酿成了甜。
午膳的时候,淳格格仍旧没有出现,太皇太后一副深明大义的口吻,“不等那两人了,追姑娘,若还让姑娘饿着,还算什么爷们儿?”
虽说太皇太后指的是淳格格跟十三贝勒,湛湛还是联想到了自己身上,当初她就是被某位王爷一把茶水涮青菜给吊着胃拐跑了。
她端起了手头那杯青果茶,茶面一圈一圈荡漾起了涟漪。
水面波光潋滟,满池碧荷簇拥在汉白玉的石桥两侧,一人怒气冲冲,快步行至桥中央,被另外一人从身后追了上来拽住肘弯拉回了身。
淳格格两腮气的涨红,甩手道:“你松开我!”
“我跟你道歉!”十三贝勒任她胳膊活鱼儿似的挣扎,在一片乱影浪花中道:“方才我不该拦截你,我该跟其他人一样,让着你由你拿第一。”
淳格格颓下胳膊,眼睛通红的望着他,“你们是该让着我!你们不是想要我阿玛手头那几十万兵马么!都尽数给你们家了!你们还想怎么样?!怎么?大老爷们儿家的让着姑娘丢人丢份儿了是吧?!我就是想赢怎么了?靖南王府把我卖进宫里来,我没有那个资本么?!”
她愤然,又觉得丢脸,把心里话全都砸他脸上了,胳膊上的力道一松,没了束缚,她蹲下身把头埋在膝间哽咽不止。
他袍底翻卷,从她眼前移到了身侧,十三贝勒靠在汉白玉栏杆上,两条长腿交叠了起来,抬手遮了些正午的日光,方觉不那么刺眼,她的话却仍然刺耳。
“我没有那个意思,”他说:“这个世道对你们姑娘家的确不公平,世事难全,没人能活得十全十美,个人有个人的迷局,我拦你那时候脑子里没想别的,只是不想你一个人孤军奋战而已。我也没觉着姑娘家的好强是项缺陷。”
他陪着她说这些话,淳格格脸颈被日头晒的通红,她不言声了,抖完肩膀抹泪站了起来,“你说不想我一人孤军奋战,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斩钉截铁的问,他的回答也丝毫不拖泥带水,“明摆着,你应该能听得懂,你在京城里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没个依靠,”说着斜眼睨她,“下雨了,如果有我在,起码我还能给你撑把伞。”
“这话你有没有对其他姑娘说过?”她啮唇,躲开了他的目光,倔强的神情里有了一丝窘迫的羞涩,朝廷跟靖南王府已经交接完成了,我四角旮旯空,没什么家底可言,你从我这儿可贪不到什么便宜。”
他从栏杆上起身,隔着满园的荷香,抱胸看着她,“无所图谈起感情来才更加纯粹不是么?”
头回遇见这么直接的爷们儿,淳格格刚烈的性子,也被他横冲直撞扰乱了心神,她匆匆背过身,瞥眼瞧着地间他的影子问:“十三爷要同我谈情说爱?”
“不行么?”他扬声问,“你未嫁我未娶,我又没逼着你立马点头,我觉得你挺优秀的,你要觉得我这人还说的过去,相处相处总归是可以的吧?”
允谒望着她的背影,一位藩王王府上的格格为了给气衰的家族挣条出路,入宫这条路一个屈身就矮人了好几寸,她在宫里没有名分,只是在苦苦等待命运被安排。
她第一眼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戒备审视却没有任何卑微奢求的成色,她要跟爷们儿们一起赛马,是赌气般的在宣誓靖南王府曾经有过的辉煌。看着她逞强,他有些于心不忍,两个人并肩而行总比一个人孤零零的独闯要好的多。
他站在她身后无法探明她的神色,心里有股隐隐的期待和紧张,但愿不会是拒绝他的话。
“这儿日头太大了,”她开口,话语清凉柔和了很多,“我晒的慌,十三爷请便,我先走了。”
没有拒绝,允谒勾起了唇角,她走他跟着,慢慢跟她齐肩,她停下步子,“那十三爷您先走,我不想跟你走一条道儿上,让人撞见了不好。”
“怕什么?”他道:“瞧见就瞧见了,上了我的马,我就要对你负责。”
她跺脚,“本格格还没答应你来着。”
他翩翩一揽襟袍,“我光明正大的追姑娘,何必专程掩人耳目?”
“嘿,我这暴脾气!”淳格格举起手里的马鞭,“您是不是欠抽啊!”
他负手,装腔作势左右闪躲,“你试试呗。”
淳格格气沉丹田,抬了头上的盔帽就追上前来,一看来真的了,他往后趋跄,跑一阵闹一阵,他开口制止她问,“都过了传膳的时间了,也不见有人来找我们,饿不饿,带你出园子吃饭去?”
她收了鞭子,“你对不住我在先,今儿本格格得痛快宰十三爷一顿不可。”
他转身在前头带路,“格格您可千万别跟我客气。”袍底的江崖海水荡漾起一阵扑面而来的凉意,缓解了她心头的热燥,不平。
也吹红了夏末的绿叶。过完八月十五,圣驾回銮,要暂时告别圆明园了。
随后湛湛带着两宫老主子万般的叮咛嘱咐,同诚亲王一起回到了自家王府,离开王府前后大概有三个多月,就连门口的石狮看上去都倍感亲切。
到达王府门前的时候接近傍晚,街上的乞丐们都定时定点蹲在王府的墙根下讨折箩,里头混迹着不少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小叫花子,有些看上去还不过双位数的年纪。
随着身份的转变,湛湛的心境也发生了变化,简而言之就是怀了身孕以后的母性大发,“可怜见儿的,那样小的孩子落在富贵人家哪还能风餐露宿的,连口热饭都吃不上呢,那些老叫花们刁钻,总压迫着小叫花们扑通扑通擂砖墙扮可怜,往后去把折箩热热再往外头施舍吧。”
“福晋放心,”章莱迎着她上阶,“回头奴才就跟大总管交待。”
他们夫妻回府,王府上提前热火朝天做了一大番准备,院子里的澄泥地砖也事先用水浇洗洒扫过,花厅里摆满了菊花的盆栽,藤架上垂挂着软枝的黄蝉,一片迷人芬芳的嫩黄。
“虽说宫里的院落多,”湛湛感慨道:“圆明园的湖泊山水景致独一无二,兜了一圈儿,到底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还是咱们王府上的花草最漂亮。”
诚亲王惬意品呷着她这些话,在她的内心深处应该已经对这座王府有了彻底的归属感。
“等休整几日,”他道:“我陪你回娘家看看吧,出门在外这么长时间绕世界走,难免家里老太太,你额娘惦记你,今昔情形不同,这程你又怀了身孕,除了宫里那头,更应该跟娘家那头多走动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