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当头,谁也没了打斗的心思,诚亲王跟郝晔交换了下眼神,偏过身细问,戈什哈也不大清楚,“......听说是安定门外有人放火,烧了一整座牌楼,现下整个巡捕营衙门都出动了,正各处巡查搜捕可疑人物。”
京城内城有九门,位于城北的安定门为出兵征战得胜而归的收兵之门,故取回兵安定之意,敢捅这门上的篓子,可见纵火之人的居心叵测。
郝晔是个有担当的人,身为侍卫,对上的赤诚是打骨子里油然生出来的,二品马褂雁翎刀可不是白白佩戴上装样装好看的,临到眼下这种阵势,必定不能袖手旁观。
但是他不能撂下湛湛不管,眼下她的安危才最重要,回头看她,她心眼儿通透,立刻心领神会,虽然眼睛珠晃晃的,像是受到了惊吓,不过还是让他先操心眼下,靠近他说:“哥哥您去罢,待会儿我自己回家。安定门上出了乱子,宫里正需要严防,缺不了您去安排调度。”
声儿不大大,却说得屋里沉寂下来,允颀默视她,倒对她生出几分相对于以往来说不同的见解,先前只切实感受到她是个旗下姑娘典型的执拗性子,炮仗脾气,其实还暗怀着一副能伸能缩的胸襟,要紧关头,分得清轻重缓急。
郝晔坚持要先送她回去,她不同意,诚亲王看戏似地,挑眉看着眼前这出情长情短,拉扯不下,被闹腾得心里不大痛快,咳了声打断两人插话说:“你要是愿意,可以让牧仁先送你回去。我跟侍卫大人顺路,一起进宫里照应。”
言必他那戈什哈躬下身含拳听命,见他一副慷慨的姿态大献殷勤,郝晔心里蹭蹭直往上蹿火,不过也不得不考虑他的提议,眼下宫禁方面的设防刻不容缓,身为乾清门侍卫处的头目,下头一帮人手全靠他指示,再延迟下去,确实不成章法。
今晚俩人都是骑着马出来消闲,他实在是不放心让她自己一个人回去,只能拉她到一旁,万分愧疚地捧捧她的脸说,“我不跟你争,那你乖乖听话,让人送你回去,路上甭乱拐,到家了让人上宫里跟我捎个口信儿,明白吗?”
湛湛点头,扒下他的手让他快走,出了门,北城门外火光冲天,月盘子也被烤得通红。
街市上只遗留下混乱过后的残迹,上百盏花灯被人丢在地上,躯干里忽明忽暗,苟延残喘。
湛湛看着郝晔上马,心头倏地狂跳起来,慌张的厉害,怎么都按耐不住,趴在马脖子上仰脸叮嘱他路上小心,他俯下身捋顺她的鬓梢,略抚了抚她的唇角,坐起身轻笑,眉心光华,映着一轮月晕,挥了挥手让她放心回去。
光火燃透她的眼仁儿,不安地跳动着,允颀冷眼旁观,目光掠过她的脸庞,慢慢揪紧辔策调转马头,驱驾前行,马尾高甩一巴掌铲在后身的马头上。
马体受到骚扰,鼻腔里不满地哼哼着乱摇头,湛湛一惊忙丢开手后退,郝晔皱眉看一眼前头那人的背影,回过头夹紧马身跟她告别,“你不用担心我,只管自己回去,别忘了差人给我报个平安。”
话落又深深看她一眼,狠心掉过身,打个呼哨驱开马蹄,湛湛心头跳得更急,隐隐生出不好的预感,总感觉他这一走就不再回头。
僵立了会儿,撒开步子去追,不过前头两人已经持缰走到了百米开外,“哥......”她刚喊了声,脚下一绊险些载一跟头,失神落魄地立稳,他们已经走远了,不过其中一人好像有所察觉,诚亲王肩头悬着明月,侧过头看了回来。
月光淋漓,把他面骨的轮廓刻画的更加孤冷,视线波及,轻淡揽了她一眼,遂搭起眼收回,不知道怎么形容他的眼神,似乎包含着警示,又有种难以捉摸的意味深长。
湛湛被他这一眼噎得安生下来,怔怔望着他们的背影走远,直到牧仁走过来请示她上马,方收眼回过神儿。
牧仁随着诚亲王,也跟她打过几回照面,他们家王爷性子又臭又冷,见天儿一张铁板儿脸是标准配备,可对湛湛似乎格外区别对待,虽然脸上没有明摆着,可处处留心着主动跟人亲近总能说明一些问题。
做奴才的,眼色都随着主子运转,牧仁掂量掂量,对湛湛也是分外高看,跪下膝头,甘愿做个人肉梯凳请人垫脚。
湛湛不敢领他这份盛情,一踩马镫跃上马背,袍尾翻飞着像一只燕尾,牧仁一愣,知道还是小瞧她了,忙起身随着上马,护送她回去。
马不停蹄地向南,刚拐入自家胡同,不知从哪跳下来个夜猫子,狠狠在马头上踩了一脚,又跃到一侧的房檐上,凄叫着跑没影了。
湛湛冷不防吃了一惊,跟一对绿幽幽的招子碰了个对眼儿,吓得直喊姥姥儿,刚稳下心神,马身子一抖径直把她擞了出去。
她被狠狠摔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勉强趴起来,又支撑不住栽进墙根下头的雪堆里,眼前火花星子乱溅,比天上的星星可亮堂多了。
仰起头,月亮似乎就垂在脸前,光线逼人刺得她两眼发昏,只听见马嘶声高鸣,吵得她脑仁几欲炸裂,没坚持多久,就艰难喘上一口气儿,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