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额娘觉着她最大的毛病就是处事不够冷静,平时督促她做绣活为的就是培养她的耐性,湛湛也知道上进,心想不如学学她二伯,挑一只葫芦盘弄盘弄,等盘出成果,估计她身上的热燥冒失也都磨开净了。
她仰得脖子都酸了,才瞧得上一只方能入眼的,个头儿胖瘦似乎都合乎她手间的尺寸,只是长得太高,她踮脚够了几回都没够着。
正苦恼着,从她肩后探过来一只手,轻一使力就把葫芦连带着秧子给摘了下来。
只一瞬间,湛湛看得恍惚,可大致也瞥见了此人袖口处粉米祥云的彩绣,又是那位王爷。
她转过身,垂脸儿纳一福,错开步子往一边让,对方挪脚儿堵住她的去路,低声问:“急什么?这玩意儿不打算要了?”
仔细听,话语间居然还带着些指责的口气,她忍不住抬头,差点撞进人家的胸口,慌忙往后趔了几步,视线里才容下对方的脸。
诚亲王降下视线扫搭,触及她的目光时微微抬了些眼,样子无悲无喜,跟李靖似的,不过人家端的是宝塔,他举着葫芦。
湛湛突然有些想笑可又不敢,甭管是神仙也好,凡人也罢,这位主儿位高权重,人执掌着能左右镇定她命数的手段乾坤,她可万万得罪不起。
“王爷要是稀罕,您就收着罢。”
旗下姑娘普遍都是娇生惯养,被家里人尊称一声“姑奶奶”,走道儿拔着脸儿,扬着手绢儿,脾气傲得紧。
即便态度恭敬,言行间隙里难也掩那抹骄恣小意儿。
诚亲王轻哂:“想玩儿葫芦,得再迟两天,宁可晚摘不可早摘,等到藤干秧枯才能下架,你瞧中这只,皮都还没长硬实,日头底下一晒,一天撑不下去就得走水,到时候抽抽了,你拿什么盘去?”
湛湛头回听说养葫芦这里头的学问,正怔着,面前伸过来一只手,枝节分明,像一把精心研磨的扇骨,掌纹鲜炽,薄茧略施,葫芦玉色衬托其中,美艳不可方物。
一大老爷们儿的手长得这么极品,这样真的好吗?
探出手去接,扑了个空,她抬起头,他抬开手把葫芦凑到她耳边,轻晃了晃问:“听见声儿了没有?”
湛湛点头,视线融进他的,“就是声儿不大。”
他这才把葫芦给她,仰脸看着满架藤蔓,颌角栽起厚重的阴翳,口吻似有似无变得荒凉,“没声儿就对了,下回记住,等到葫芦“响籽儿”,摇起来声儿大了再摘。”
湛湛吞吐了下,低下头,“葫芦是王爷您摘的,这可不干奴才的错儿。”
闻言诚亲王移回眼,瞧见她发漩儿里盛着只紫藤花瓣,振翅欲飞。
他淡淡拎唇而笑,前言不搭后语地质问,“我送你那物件儿,瞧不上?”
她“啊”了声儿,脑袋冤得老大,“王爷这话儿怎么说的?”遂又提了提腰间系的一只荷包,“奴才一定妥善保管您的赏赐,回家就供在佛祖香案跟前儿......”
他乜眼打断她的话,“既然瞧得上,怎么不戴着?”
好个霸道的王爷,打赏还追究用法儿的,估摸这位爷是开天辟地第一宗。
湛湛语窒,从荷包里提出那件蓝晶手串,套在了腕间,抬起头,他提了提唇,似乎想说什么,但又作罢。
风吹了停,停了又吹,吹散了世间两人眼里的云。
珠玉缠手,辗转不眠,磋磨精养出来的包浆明艳,一年覆过一年。
时隔一年又半载,佩戴已然成习惯,那个傍晚,那个人,像一笔朱墨入水,逐渐模糊融进湛湛过往的记忆里。